元長音不意出現在眼前的竟是周豫，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已身處宸殿。“謝陛下帶臣妾回來。”她想起來了，那個把自己抱回去的身影就是周豫。

    “你不必這樣客氣的。”周豫歎了口氣，她又恢複了從前禮貌而生疏的樣子了。

    元長音感到小腹仍有餘痛，她撫著肚子坐起，皺眉的刹那對上周豫傷感的目光。“臣妾怎麽了？”在氤氳散發的龍涎香氣中，她聞到了一絲被掩蓋的血腥氣，難道是……不可能！

    “你流產了。”周豫的話證實了她可怕的猜想，令元長音本能地想要回避：“不可能！臣妾連胎動都沒聽見。”

    周豫低低道：“嬰兒隻有一個月大，你聽不到是正常的，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餘音帶著顫抖拖得老長，終於化為空氣中嫋嫋散去的感傷音符。

    “臣妾……”元長音一時語塞，還不能消化這個事實，她有孩子了，今晚孩子沒有了。暈厥，腹痛，醒來……夜裏發生的所有都像一個不真實的夢。

    “為什麽？”她發現自己連悲劇的源頭都找不到。

    周豫坐在她麵前，將太醫所診斷的中毒一一解釋給她聽，看著元長音的臉色由哀傷轉變為驚懼。此時他很想抱住她，但又無法確定，元長音是不是已徹底厭倦了自己，周豫的手臂僵在半空，又若無其事地收回。

    “你在元雍那裏的時候，除了苦寒毒他還給你種過別的嗎？”周豫憂心忡忡地問道。

    元長音愣愣地搖頭：“臣妾不知道，他隻提起過苦寒毒。”她竭力將腦海中紛亂繁雜的思緒理清，現在她體內含有餘毒，要命的是還查不出源頭在哪裏。

    “臣妾是不是快死了？”她和周豫一樣，都本能地想到最糟糕的結果。

    “沒有，太醫說毒性不致死。”周豫按捺下焦慮道：“我會命人去查的，你且安心養著，這些事不需你操心。”

    元長音抿了抿嘴，低下頭盯著錦被上繁複雅致的繡花，半晌一滴淚落下來，暈開了素藍色錦緞上絲繡的緋色花瓣，宛若綻放開來的血色。

    周豫不忍，終是撫上她肩頭：“我曉得你心裏難過，你既不想看見我，就再等一天——我讓人去夜侯行宮接素柳回來，明晚她就到了，讓她陪你說話好不好？”

    他時隔多日的善意讓元長音有些驚訝，但還是道了謝：“多謝陛下，臣妾感激不盡。”

    周豫沒有接話，問了問她還有哪裏不舒服，便轉身要走，在元長音客套有禮的外表下，他能感受到那份拒人千裏之外的淡漠。

    “陛下。”元長音卻叫住了他，那聲音幽幽的，寒天裏格外顯得涼薄。

    周豫回身看向她：“你怎麽了？”他心下有著隱隱的期待，或許元長音對他還有一分情意，或許在脆弱之時，她還渴望著自己的陪伴。

    然而元長音的話讓他的心跌落到穀底。

    “陛下殺了臣妾吧。”元長音倍感疲倦，喃喃自語中含著對死的渴求。

    “元長音。”周豫被她驚到，往日清寒的眼眸裏連銳利也沒有了，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疲倦。

    處在厭世狀態下的她卻異常冷靜：“解了一種毒，還有下一種，臣妾已經沒有心力應付了，陛下有陛下的事情，為了臣妾陷入忙亂中，又是何苦？就算陛下救得了臣妾，能有什麽用呢？左不過是捱日子罷了。”

    夜芷的離世，與周豫感情的破裂，以及對他的看透，已經讓她失去了好好活著的動力，她這一生不過如此。

    “臣妾不想再因為自己的事情累及他人了，墓衛調查也是要費精力的，臣妾不適合這場遊戲，認輸就退出吧。再說……臣妾也不是陛下的良人，以您的才能和地位，會找到更好的，我們之間曾有過節，但不論如何，還是感謝您的照顧。臣妾說這些不是在欲擒故縱，是真的累了。”

    周豫沉痛地看著她，他們的確是不同的，至少他沒有體會過元長音所言“疲累至極”的心情，他有過忙累到死的時候，但從未因此而厭世。

    當元長音說出這番話時，他甚至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

    元長音接著道：“名義上臣妾是元雍的女兒，陛下殺死臣妾，也在情理之中，史書不會有異議的。”

    周豫靜了片刻，沉聲道：“我不會殺你的。”

    他凝視著元長音的麵容，極力要從中尋找出一絲對生活的希望：“你就沒什麽想做的嗎？你父親的死因還沒有結果呢，你不是想去江南玩嗎？我不囚禁你了好不好，你想去哪裏就去哪裏，隻要、隻要你活著，我願意做個好人。”

    他的錯誤他都改，隻要元長音能活著，周豫知道一個人若存了死誌，即使把她五花大綁在床上，她也能找到死的方法。

    “臣妾是真的累了，父親的死即使查出又能怎樣，臣妾再也見不到他了！他死了！母親也死了！”元長音喊了一聲，又恢複了安靜：“與其在世上兜兜轉轉，臣妾還不如到地府去親自問問他們。”

    周豫勸道：“但凡活著總有無數種可能，或許有一天你會愛上某件事物，難道你不想再看看綠袖嗎？還有施顏和元春零，你若去了她們一定會傷心的。”

    “沒關係的，她們的悲傷早晚會隨著時間消解，總好過臣妾日複一日的煎熬。”元長音扯起唇角，笑了笑：“臣妾不是救人的英雄，都活到這份上了，就不能自私自利一次嗎？”

    “你這是在逃避問題。”作為旁觀者周豫能看透，卻不曉得該怎樣拉她回來：“你隻是覺得自己不能麵對而已。”

    元長音打斷了他的話：“臣妾就是不敢麵對，就是個膽小鬼，你一直都錯看了我，行了嗎？”

    周豫見軟的沒了辦法，隻好先和她來硬的，暫時拖住元長音想死的心理：“隻要你好好活著，即使墓衛抓到了徐麗嫦，我也不會殺她。”（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