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豫蹙著眉頭道：“那並不意味著你要選擇放棄，你妹妹知道無力改變自己的命運，可她卻心甘情願地為你解毒。”

    元長音深吸一口氣道：“我們就不能不談這種話題嗎？”

    “那要怎樣，假裝它沒有發生嗎？元長音，請你坦白點說，逃避問題真的給你帶來好處了嗎？你這些天活得很安寧？”

    看著他的眼神，元長音緩緩搖頭道：“沒有。”

    “既然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就在今天把話說完。”馬車駛在雪地上的聲音清晰入耳，冷冷的雪花氣味混合著周豫身上的龍涎香，暖熱交織著灌入元長音體內。

    “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你之所以不敢麵對，是怕會失去在意的人，更深入一點說，你覺得自己沒辦法保護她們。”周豫的銳利是包含在溫柔裏的，好像一把不傷人的利劍，目的不是刺得對方鮮血淋漓，而是精準地挑開心病所在：“你的父親母親，族人，妹妹……不是死在你麵前，就是猝不及防地離去，這些事故在你的想法裏，被歸結於自己的無能。”

    說到這裏周豫驀地感到心疼：“然而你壓抑了這些憤意，轉而向內譴責自己。”

    元長音靜靜聆聽著，發現從未有人能如此準確地說出她的心意，她倚在周豫懷裏的肩頭開始顫抖：“可是臣妾、臣妾是真的沒有辦法，他們就是死了……”

    周豫由她哭泣，隻認真地瞧著她：“我隻想說這不是你的錯，夜晉被害的時候你才十四歲，隻是個半大孩子而已，夜府的敗落更不是你的責任。元長音，有些事情是預料不到的天災人禍，不要用他人的錯誤懲罰自己。”

    有些事情一旦被挑破了，心底裏某處黑暗的空間會刹那間透出光亮來。

    周豫接著說道：“事實上你做得很好，能自己一個人掙脫出來，沒有被元雍害死，活到與你妹妹重逢，你已經很好了，承認自己弱小並沒有什麽不好。”

    元長音抬起袖子胡亂擦了擦眼淚：“你……你說這些並無什麽用，臣妾不是勇敢的人，若有那份心力，此刻也不需坐在這裏了。”

    周豫溫言道：“我不過是想你安心而已，你辦不到的事情可以交給我，即使你覺得前路長夜漫漫，我亦想讓你知道，你身邊不是空無一人。”

    元長音默然，周豫帶給她的暖意，這一世她已絲絲縷縷地感受到了，隻是從未被這樣表達過。曾經她以為事事隻能依靠自己，周豫的存在卻讓她看到了另一條路，讓她知道有人擔心自己的安危，讓她知道即使捅了亂子，那人也不會真為難自己。

    “臣妾曉得。”

    周豫皺了皺眉，輕笑道：“還要用‘臣妾’嗎？你若真曉得，就該明白我對你的感覺。”

    馬車外的風雪聲更大了，冷空氣席卷著雪花冰粒，如寒白色的飛沙走石般向車壁打來，二人坐在暖烘烘的素白色狐皮褥墊上，聽著砰砰敲擊的聲音，相視一笑。

    “你在笑什麽？”周豫問道。

    “像不像這世道？宮裏宮外波詭雲譎，而你我卻能求得短暫的安好，偏安一隅。”元長音笑了起來：“哪怕待會一下車，就要麵對酷寒的環境。”

    周豫執起她的手，回以微笑：“我方才笑得也是這個。”

    他的所在很溫暖，然而雪花的清寒再度刺激了她，元長音唯恐頭腦發熱，便抽出了手，撩起車帷要接住那些紛揚落下的雪。冷冰冰的雪遇到她溫熱的手，登時化開了，涼涼的水順著掌心流向手腕，心底刹那間恢複了清醒。

    “你便這樣警惕我嗎？”周豫看著她的動作，無聲歎息。

    元長音不意被他察覺，忙掩飾道：“沒有的事，我不過是想捧雪而已。”

    周豫薄薄的嘴唇動了一下：“你不必騙我。”他想起一事來，又問道：“元黨叛亂那日，你在長街上引開黑鷲軍，是為了什麽？你並不很在意自己的命。”

    話說到這份上，元長音苦笑道：“隻是不想有旁人因我而死罷了，墓衛們也是人，也有親人，他們的命不該絕在那裏。”她見周豫蹙起眉，又要生氣的樣子，連忙道：“我都說了以後不敢兒戲的，你罰也罰了，就別再追究了吧？”

    周豫道：“我真害怕若有下次，你還會這樣做的。”

    元長音久不應聲，卻是周豫先笑了：“有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我們倆雖然不大擅長處理自己的問題，但分析起對方來，倒是頭頭是道。那日你說我薄情冷性，對自己不在意的人事絕情到極點，現在我也認了。”

    元長音不防他突然提起，細細想來竟覺他說得對：“我們都算看透了彼此，是嗎？”真是沒想到，有朝一日最了解對方的人，會是彼此。

    “說來我們也像，一個薄情一個避世，都是消極的人。”周豫微微一笑，“可你知道麽？饒是你再指責我，能溫暖我的人也隻有你。”

    元長音感到一陣激流流淌過心間，換做她也一樣，周豫再冷酷殘忍，能溫暖得了自己的，也隻有他。她對周豫的種種冷淡、指責和憤怒，是仗著他離不開自己；周豫曾對她的賭氣和置之不理，也是咬準了她還惦記著自己。

    說到底，他們是天生一對。

    然而天生一對，並不意味著他們真要湊成一對，元長音總有些離開的心思，想答應秦嘉，與她一同離開。她總是想離開的，或許她一直都不是個安分的人。

    車外的風雪聲漸漸小了，周豫握住她的手，含了一絲愧疚道：“現在說對不起還來得及嗎？我不該把你趕去蘭萱殿的，是我不好。”

    “來得及。”元長音輕聲回道，像周豫這樣驕傲的人，能得他一句道歉，實屬不易。“都知道你是什麽人了，再生氣的話，犯不著累上自己。”

    周豫笑了，將她摟得更緊：“你能這樣想自是最好，為了對得起你的心意，我是得改改脾性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