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她於蒼茫大雪中轉身，唇角帶著一絲涼薄的笑意，彼時夜幕已經落下，長夜掩住了天光，弦月初上於雲層，彎彎劃出一抹清冷的皎潔。

    周豫無聲無息地走過來，輕聲道：“天晚了，我們回去吧，你若還想來，以後有的是時間。”

    元長音回首道：“是我耽誤了。”

    “無妨，”周豫牽著她往回走，抬起手臂來：“還記得你和我說過的故事嗎？是你娘講的，關於繁星的傳說。”

    元長音一怔，眼眶瞬間濕潤了。

    周豫接著說道：“你說如果人對某個人非常牽掛，這種執念就會變成天上的星星，夜裏你看到最閃耀的一顆，就是你的執念，你牽掛著它，它亦牽掛著你。”他仰臉望著滿天星星，微笑道：“總有一顆是默默守護你的，它能照亮你的路。”

    元長音低頭看著腳下，雪光與月光交相輝映，將大地照得一片寒白，夜路雖有晦暗的地方，但夜色所及之處，總有著清寒的、好像對路人有所回應的縷縷碎光。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並不孤獨。

    一滴眼淚落到雪上，融化出一點水來，很快便結成了冰。

    “是，他們都看著我呢。”元長音輕聲回應道，須臾她笑了起來：“你也在找先皇後麽？”

    周豫笑笑：“我沒找過她，你相信星星的傳說，而我相信她還活著。”

    “你說什麽？”元長音腳步一頓，“先皇後已經去世多年了……”

    “不，我的意思不是這個。”周豫流露出淒涼的笑意：“我身上流淌著她的血，她的血還在這人世間，她曾帶給我的影響，如烙印一般刻在我身上，影響著我的一舉一動……至少她的一部分是活著的。”

    元長音沉思著，覺得這也不失為一個安慰：“原來還有這樣的說法。”

    “如果你也相信的話，說不定心情會好一點，你的父母和妹妹，你的身上流著他們的血，他們教會你的，依然顯現在你身上。”周豫轉頭看著她，凝視著她在夜色裏的側臉：“你和你妹妹的容貌有兩分相似，這是最簡單的例子了，你若還在，她的影子就也還在。”

    元長音微笑道：“我倒沒看出來，你竟有這樣的好口才，說來你不去做收債的說書的，真是浪費了這條三寸不爛之舌。”

    周豫抿嘴道：“我好心寬慰你，你倒來拿我開玩笑，真真是拿一顆心喂了狗。”說罷他猶嫌不足，又補充道：“喂狗倒也罷了，結果吃完了這隻狗卻說，你一顆心應該剁碎了撒向人間。”

    元長音越發笑得打跌，足下一滑，差點倒在雪地裏。周豫扶了她一把，笑道：“激動什麽？我不說你是狗了。”

    登上回宮的馬車前，元長音回頭望了一眼蒼茫的雪色，看著消失在地平線的淡淡月光，到底是堅定了離宮的心。宮中是沒有地平線的，再美的月色也會被宮牆擋住，於視線中看到盡頭，可是她不喜歡盡頭。

    “回宮吧。”周豫挽著她的胳膊，二人一起坐上了車。

    宸殿裏暖香四溢，既有龍涎香的熏氣，又混雜著膳食的香味，元長音頓時感到腹中空空：“我餓了。”

    周豫心情大好：“保證今天的飯菜合你心意。”說罷以一副禮貌得甚至有些刻意的店小二模樣，將元長音請到坐席上。

    “雖然今天是你生辰，可惜除了你我外，旁人知道的都是假的，所以嘛，就不給你準備壽麵了。”周豫彎下腰，附在她耳畔低笑道。

    “沒關係，我知足常樂。”元長音被他按著坐下，心滿意足道。

    菜品盛在藍瓷蝶紋盤碗中，如流水般換著花樣送上來，精致的開胃小菜、主食素葷、各種糕點一應俱全。

    周豫倒了杯茶給她：“先潤潤嗓子吧，食道順滑了，才好下飯不是嗎？”

    元長音接過品了品：“是廬山雲霧麽？感覺又不是，好像裏麵添了旁的東西？”

    “你且嚐嚐是什麽。”

    她慢慢咂摸著，半晌道：“是梅花麽？聽起來很有一分寒香。”

    周豫一麵擺著盤子，一麵笑道：“猜對了一半，這茶是用雪水煮的，新雪烹茶，味道雖不及陳年雪水般濃鬱，卻別有一番清冽香。”

    元長音向後仰在椅背上，挑眉道：“此情此景，我是不是該誇一句，你有心了？”

    周豫低頭吻了她一下：“今兒個你是壽星，愛說什麽就說什麽。”他眨著眼睛，宛若星光乍現：“這是我第一次給人過生日，若有不好的地方，還請你多擔待了。”

    “能得陛下屈尊侍奉，我還有什麽可挑剔的？”元長音索性將調戲進行到底。

    周豫笑笑不答，將敬客的第一道菜端了上來，是一碗雪雞竹筍湯，鮮香四溢。元長音嗅了一下，不由笑道：“這是哪位師傅的手藝？”

    “禦膳房柳師傅的。”周豫笑道：“珍惜這頓飯吧，柳河振年紀大了，等過了今年，就要告老還鄉了。”一想起不久後再吃不到這位師傅的飯菜了，周豫就覺有點失落。

    元長音夾了快雞肉吃，配著一節筍塊，嫩滑的肉與清香的筍同時攪在口中，不膩不淡，口味適中。

    “真好吃。”她由衷地發出讚歎，夾了一筷子到周豫碟中：“你也嚐嚐，簡直是人間一絕。”

    周豫咀嚼著道：“顧你自己就好了，這菜我從前吃過的。”他笑了笑道：“我從前好歹也是個太子，跟著先帝也蹭了不少好東西。”

    “你今晚命人準備的吃食，都是吃過的？”元長音笑問。

    “那是自然，沒嚐過的怎能給你？我可不是敷衍的人。”周豫喝完一口湯，笑道：“不過用膳的環境可是比從前好多了，先帝在時還得看著他的臉色吃，現在就不用了，你可比他好看多了。”

    元長音瞥他一眼：“今晚你是怎麽了？嘴巴就跟抹了蜜似的甜。”

    周豫不滿道：“我給你說掏心窩子的話，你倒懷疑起我的動機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