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長音靜默一會，終是問出了心底的擔憂：“陛下有為難過姐姐嗎？”

    徐麗嫦笑笑，示意她安心：“我自回宮以來，就未碰見過陛下，我曉得他擔心什麽，左不過是那道隱秘的地宮，我一回來墓衛就盤問起來了。現在沒什麽動靜，想來是不要緊的。”

    她觀察著元長音的神色，由緊張到輕舒一口氣的放鬆，不禁問道：“看你的意思，陛下曾經想殺我，對嗎？”

    “你曉得他的疑心重。”元長音感到輕快了一些，但還是想叮囑她兩句：“其實我也不甚清楚他要作何打算，會不會真的放過你，所以還請姐姐勿要再來瞧我了，早些離宮，於你而言是安全的。”

    畢竟宮裏是殺死徐麗嫦最安全的場所，而她若在宮裏待著，天長日久恐被人疑心不說，夜長夢多帶來的副作用還可能是周豫的變心，說不定哪一天他想通了，又覺得殺掉她才是保險的選擇。

    “多謝你了。”徐麗嫦長長的眼睫撲簌在燭光裏，仿佛鑲上了一道紅翡的邊，有著珠玉的潤感。“那我也問你一句，你幫我逃出宮的事，陛下可有為難你麽？”

    元長音眸光一沉，想起了那個夜晚，周豫氣得再密室裏杖責她，疼痛與羞辱並存。須臾，心底的冷風吹得她恢複了神智，向徐麗嫦道：“沒有的事，姐姐不必擔心。”

    徐麗嫦歎了口氣，想她也有自己的苦衷，便不再多問了：“今宵一別，我們各自保重。”

    元長音將她送到殿外，果然有一個侍衛在等著她，石階上白雪如紗，夜色如水，襯得徐麗嫦的身姿越發窈窕清瘦。

    她望著徐麗嫦的背影漸行漸遠，暗想這個此生最懂自己的人，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若是命途多舛，隻怕今夜即是永別。

    倏然，她感到肩上一暖，一件月白色織錦的厚緞上裳套了過來。元長音撫著鑲毛的衣邊，回首看時卻見周豫，不由驚得倒退一步：“陛下何時來的？”

    “剛剛來。”周豫攬過她道：“瞧你那防備的樣子，好像我會做出什麽聽壁腳的事情來，難不成你們背著我說壞話了？”

    元長音鬆了口氣，搖搖頭，隨即倚在周豫懷裏回殿了。“外頭天冷，你身子還不好，別凍壞了。”

    “現在已是半夜了，陛下不回去睡麽？”

    “我才剛來，你就要把人趕走？”周豫不滿道。

    元長音不再說什麽，把自己蓋的被子向裏挪了挪，換上寢衣便上床了。一時周豫上來，掀了被子，卻支著手臂瞧她，自己並不躺下，半晌元長音睜了眼：“陛下有心事？”

    周豫一怔，不防她並未睡著，不免有些歉意：“是我吵到你了？有事明天再與你說。”

    天亮時她醒來，便從麵色鬱鬱的素柳口中，聽說京城在傳播一種疫情，起初是病死的雞鴨叫人吃了，才出現這種病情的。

    “可嚴重麽？”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都傳到宮裏了，能不嚴重才怪。

    素柳絞著手指道：“聽說京中有好多感染的，都是發高燒，直燒到死過去，能被治好的人極少，聽說連和病人同喝一杯水都會傳染呢。”

    元長音想起她本是長安人，父母都在京中，不由問道：“你家裏人有消息嗎？”

    素柳搖頭道：“奴婢是窮人家，住在城西，那裏疫情最重，已不許向外傳遞消息了。”

    元長音暗暗吃了一驚，難怪昨夜周豫神色有異，又不肯說與她擾了睡眠。隻是她如今還不好確定，這突如其來的瘟疫究竟是天災還是人禍？從前即使有疫情，也大多發生在春秋兩季，現在已是寒冬，按理來說不該如此的。

    一時宮中人心惶惶，到處都彌漫著不安的情緒，每一座宮殿裏都支起大鍋，日夜不停地煮著醋、艾草以及各種民間偏方；娘娘們亦是安安分分的，連素日愛挑事的諸如蕭藍葳之流，也都閉門不出，盼望著這場瘟疫能快點過去。

    為了保障周豫和元長音的安全，宸殿的宮人撤了大半，剩餘的進出必定浣手、衣物更是煮沸晾幹後才能穿到身上的。

    晚間周豫過來，支著頭惱恨道：“墓衛從許深那裏套出了元雍的所在，雖然他人已逃脫了，但你猜找到了什麽？”

    不等元長音回答，周豫便怒道：“那是他在郊外的一處田產，裏麵有數百隻死於瘟疫的雞鴨鵝！”他說著再也忍不住，一抬手便打翻了茶杯，滾燙的茶水潑在地下，碎瓷片也摔得老遠。

    元長音心裏一驚，元雍既能做出這等事，看來明裏他雖倒台了，可暗地裏的舊部依然有未除盡的，此事絕不可能是他一人所為。

    樓春在外聽見聲響，嚇了一跳忙走過來看，元長音對他擺擺手，蹲下身將瓷片撿了起來。

    “讓他們做吧，仔細割傷了手。”周豫拉她起來，仍是眸色低沉的樣子：“等我抓到元雍了，說什麽也要將他千刀萬剮，攝政王的人又開始興風作浪了。你是沒瞧見他們說的有多難聽，說我才登基不過一年，就攤上衡山侯叛亂和不合情理的瘟疫，是天降懲罰！”

    元長音略略掃了眼折子，搖頭道：“他們不能把你怎樣的，駐守京中的軍隊都直接聽命於你和裴將軍，饒是他們舌燦蓮花說翻了天也沒用。”

    周豫歎氣道：“現在我最擔心的，就是宮外防不住，讓疫情傳到宮裏來了，現在宮人都不許回家了——天大的急事也不行。”

    可惜事態被他不幸言中，就像曆來發生過的所有瘟疫一樣，空氣是擋不住的，再高的牆也擋不住。

    四天後，一個慶惠三十六年入東宮、在周豫繼位後隻被封為更衣的宮人劉氏，不幸染上瘟疫。她在宮中一貫人微言輕，可這場瘟疫倒是激起了水花，一時人人都曉得她了

    劉更衣平素住在桂雨院，自她染病以來，本就不多的服侍宮人頓時跑了一半，都將桂雨院當作了不祥之地。（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