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者一陣驚訝咂舌，畢竟外人都知道皇後是因私通燕王才被禁足的，按理來說周豫不會大動肝火的，難不成是為了肚裏的孩子？其中一個新入太醫院的，還傻不愣登地請示周豫，倘若情況危急孩子該怎麽辦，結果被周豫喝了回去：“用不著管！”

    現在旁人更是摸不著頭腦，孩子居然不重要？這宮裏的絕大多數人，都不曉得皇後壓根就沒懷孕。

    周豫又氣又急，實在沒有用晚膳的心思，元長音好說歹說地勸他，這才勉強喝了半碗鴨肉粥。

    秦嘉又一次夜裏沒睡好，被推到椒房殿急診，不曾想姬歡並沒有所謂的吉人天相，秦嘉連脈象都不用看，隻消瞥一眼她的臉色，就知道病情不容樂觀了。

    她歎了口氣：“我隻能盡量讓她多活兩天，皇後娘娘……人是救不回來了。”聞者靜默片刻，有的悄聲退下，有的已經放聲大哭起來。

    當消息傳到宸殿時，周豫渾身一顫，一杯剛倒好的熱茶“嘩啦”一聲潑在地上。他出了一會神，忽然抬腳便要向外走。

    “陛下要去哪裏？”元長音急忙拉住他的衣袖。

    “椒房殿。”他的聲音冷而決絕。

    樓春聞聲趕了過來，與一眾服侍在宸殿的宮人，齊刷刷跪下苦求：“陛下不能去有瘟疫的地方，假若您也染上，國無主君將不國啊！”

    “都讓開！”周豫強忍著沒有將他們拖出去的衝動。

    元長音擋在他麵前道：“陛下從東宮起十年磨一劍，好容易登上帝位，就要這樣放棄麽？你若去了，這千裏江山可要送給攝政王了，隻有您活著才能查明害死皇後娘娘的主謀是誰。”

    周豫的臉頰抽搐了一下，似是有所觸動，可這觸動很快便被抹去了。他正了正容色，扳住元長音的肩認真道：“如果今天躺在病床上的人是夜芷，你會去看她麽？”

    元長音心底刺痛了一下，半晌道：“……會。”

    “那我也一樣。”周豫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衣袖輕飄飄地帶著寒意：“我會做好防護措施的，也會去看皇後。”他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眾人，冷冷道：“再不讓開的話，別怪朕誅九族。”

    宮人聞言俱是膽寒，思及周豫往日說一不二的作風，在互相對視了片刻後，隻得放棄勸說的意圖。

    椒房殿的宮人都被移到永巷了，隻剩一個知曉內情的宮女留在寢殿中，守在外麵的侍衛見周豫來，差點驚掉了下巴。不過諸人都被他殺氣騰騰的氣場所影響，誰也不敢發出一言，隻得屏息靜氣大氣不敢出地看著周豫拾階而上。

    如今被秦嘉的藥吊著，姬歡的精力稍稍恢複了一些，但仍處在半暈半醒的狀態中。周豫穿著厚厚的衣服，在宮人的強烈要求下，就差用棉布罩圍起半張臉了。

    他推開寢殿的門，一陣藥香氣撲麵而來，穿過數重珠簾紗帷，隔著朦朦的月藍色棉紗和織錦緞，姬歡躺在床上，寬大的紅木大床越發顯出她身形的嬌小。

    聽聞人來的聲音，她閉著眼睛輕聲道：“梅香，給我倒點水來吧。”

    周豫忍著心酸，從小桌上找到剛燒開的滾水，用放冷了的白水兌了點，捧了一杯給姬歡。

    姬歡伸手去接，卻發覺這手不似梅香般熟悉，一驚之下抬起頭：“陛下？”她不去接那茶杯，隻愣愣瞧著周豫，良久意識到這並非夢境，“嗚”地一聲哭了出來。

    “三哥哥。”她捂著臉，含糊不清地喊著周豫。

    “我在這兒呢，”周豫輕輕應了一聲，扶著她的頭將茶水喂了下去：“舒服點了嗎？”

    姬歡本是聰明人，雖在病中，可也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哥哥，我是不是快死了？”她見周豫一時怔住，越發肯定了心中答案：“自那件事以後，我曉得我處境尷尬，若非快死了，你不會來瞧我的。”

    “胡說。”周豫想解釋什麽，安慰什麽，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我就知道，哥哥你不要騙我。”姬歡聽著宮人日日談那令人聞風喪膽的瘟疫，如今臨到自己頭上，縱不甘也沒什麽用處了：“我是不行了，應付不了這次瘟疫。”

    周豫伏在她床前，低聲道：“你……你放心，我會陪著你的，皎皎也會有人照顧，姬家剩下的人丁，我不會虧待他們的。”

    姬歡勉強綻開了一點笑顏：“這些擔子都交給你了。”

    兩人靜靜對視著，誰的眼眶裏都沒有淚，如今誰也哭不出來了。漫長的相處，分離卻如此匆匆，他們都想緊抓著一點留戀不放。

    “哥哥，我也不想死。”姬歡的脆弱流露出來，壓抑中帶著絕望：“我還沒活夠，也舍不得。”

    周豫已聽過了秦嘉的診斷，情知她的病已無回天之力，隻得想盡辦法安慰她：“沒事的，到時候我握著你的手，你會昏睡過去的，睡一覺就好了啊。你要好好的，再過一些年，也該到哥哥了，到時哥哥就去陪你，沒事的，你不會有事的。”

    “哥哥！”這一次並非傾訴與呼喚，隻是帶著不甘的發泄，周豫攬著她，兩個人都在發抖。小時候他們玩遊戲，布置陷阱，他總對姬歡說，你掉進去了也沒關係，我能救你的。可是這一回，縱然他是帝王也救不了她。

    “你要好好照顧嘉安，她從小沒了親娘，現在連我也要走了，她心裏得有多難受。你得護著她，不能讓旁人欺負了去，皎皎是個好孩子，她是你第一個孩子，應該是不同的……”姬歡絮絮說著養女，笑中含淚：“她不喜歡念那些詩詞歌賦，你別逼著她，若是由著她弓馬騎射，說不定能做個女將軍呢，這孩子長得亦有兩分英氣……”

    周豫默默聽著，眼眶酸楚得幾乎要合上。

    姬歡忽然推開了周豫，語中帶著決然：“哥哥，你不能再待下去了，瘟疫會傳染的，你來的時間已經夠多了。”

    周豫搖搖頭，並不肯走：“我說過會陪著你的。”（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