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晃了晃茶杯，從殘餘的味道上看，秦嘉是給自己下了蒙汗藥，濃濃的花椒附子味預示著她至少能睡到半夜。

    墓衛從殿外趕來，恰看到這一幕，不由吃驚道：“秦小姐這是怎麽了？”

    慕林淵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齒道：“以後她從外麵回來，你們必須搜身，這次是私自帶藥，下一回倘若是刀子呢？給我看好了她！”

    說完他自覺心煩，大步走了出去，一路走一路想著瘟疫事件的前因後果，總忍不住懷疑秦嘉有沒有幹係。他一直信不過這個女人，她的經曆太過複雜，就連身世都不可究其根，又曾處在元雍的權力核心中，還有極強的研製毒藥能力。由於這次瘟疫的源頭與元雍相關，他無法不懷疑秦嘉。

    慕林淵搖搖頭，暗想是自己太多心了，秦嘉縱然有翻天的本領，能順走藥材也就罷了，如今被數十墓衛守在蘭萱殿裏，又能厲害到哪裏去。

    傍晚周豫回到偏殿時，元長音已經聽說了巫蠱一事，正抱著那隻盒子發愣：“她們為什麽要害我？”

    周豫歎息一聲：“我已經命人去查了，你放心，巫蠱之術已經被發現了，它傷害不到你。”

    元長音兀自執拗著真相：“可為什麽呢？那人不僅要害我，還害死了皇後娘娘和許多宮人，這已經不是尋常的爭風吃醋了。”

    是啊，這簡直是喪心病狂的報複事件，使她一瞬間想起了元菀衣，天底下能和她比瘋狂的，恐怕也隻有她死去的母親鬱夫人和表妹鬱落霜了。但在毫無頭緒的前提下，她不願意隨便懷疑旁人。

    周豫亦不放心，叮囑道：“在案件還未水落石出之前，就委屈你好好在偏殿待著吧，宸殿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在這裏肯定不會有事的。”

    “好。”元長音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到底有數，想起瘟疫還未消停，縱然一顆心再不安分，也曉得此時要老老實實待著。

    周豫難得見她如此聽話，見她一臉受驚的神情，不免浮起愛憐：“長音不怕，你在我這兒，任誰也不能奪了去。”

    說著他想逗她笑笑，便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前些日子你一直養病，除了我私下給你過生辰那回，太醫也不許你吃太葷的東西，現在養好了，想不想吃點特別的？”

    元長音知他是在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便順勢問道：“是什麽？”

    周豫神秘兮兮地笑了，蒙上她的眼睛道：“你等會兒，我讓人端上來。”一陣宮人的腳步聲響過，元長音使勁嗅了一下，聞到暖意融融的香味，有清寒的梅花香，也有膩而香美的肉味，不由好奇道：“梅花燉肉？”

    周豫移開擋住她的手，不滿道：“說得一點也不文雅，這叫‘梅雪香蹄’，你不是愛吃豬蹄嗎？”

    元長音不理會他的話，隻急著走到桌前，解開扣著的蓋子，一睹這道菜的模樣。香味撲鼻的瞬間，饒是她再挑剔也不由發出讚歎：“少見這般精致的蹄子。”

    隻見白玉深盤裏，放著一隻煮到粉嫩透亮的豬蹄，用筷子輕輕一碰，好像那蹄肉便要融化了似的；再看豬蹄的邊角，皆是用白梅花瓣堆簇而成，花蕊上還撒了雪花糖霜，想來是怕豬蹄太過油膩，可用梅花的甜香來緩解。

    周豫含笑問道：“好不好看？”他擁著元長音，指向盤中道：“隔遠一些，像不像帶著粉色花蕊的白梅花？”

    元長音倒退一步，這才發現連那白玉的盤子，都是雕成五瓣梅花形狀的，一時心下不由生出感激：“多謝陛下好意。”

    “那就快吃吧，如今天冷，涼了就不好了。”周豫笑著按她坐下，將碗筷遞到她麵前：“這是單獨做給你的，我不愛吃蹄花，就免了。”

    元長音笑著接過筷子，夾一塊肉放進口中，隻覺嫩滑香軟，肥而不膩，入口即化。“真好吃。”她由衷地誇讚著，又夾了一瓣撒糖的梅花品嚐：“這是什麽糖？”

    “雪花糖的一種，叫落梅糖，是用雪水泡過、又用梅花和著綿糖醃漬而成的。”周豫一一解釋著。

    “很早就有嗎？”元長音心下好奇，她從前倒是沒聽說過。

    周豫笑道：“不久前才有的，入冬時我想了這個主意來，命人在雪天時采摘，等到現在快兩個月過去，就能吃了。”

    元長音心裏翻騰著，忽想她若早些逃走了，可就吃不到這樣好的東西了；轉念一想，兩個月前她和周豫吵翻了，甚至做好了一輩子不再見的準備，沒想到暗地裏他卻用了心，並沒有真生自己的氣。

    “原來是那時候……難為你了，若換做是我，自是沒有這份心的。”元長音低頭扒拉著梅花和豬蹄，忽然沒了食欲。

    周豫微微蹙眉，語調中泛著無可奈何與感傷：“元長音，你說過你曾經很愛我，你知道嗎，我真想回到那個時候。”

    元長音的眼睫撲簌顫動著，半晌無言，那是前世的事了，如何回到過去？

    “可是再回不去了，哪怕我把最好的捧給你，你也不見得會有多愛我，是不是？”周豫的麵容浸潤在燈影裏，此刻顯得有些黯淡。

    “你別這樣說。”元長音訥訥道，竟找不出話來勸慰他，“我是喜歡你的。”

    周豫的笑容越發苦澀起來：“可你連一聲‘三郎’也叫不出口，更不要提阿豫這樣親密的稱呼了，罷了，你少喜歡我一分也無妨，隻要你人在這裏，好好活著就比什麽都好。”

    連周豫自己也沒想到，他生平第一次接受“認命”這個詞，居然是在情事上。

    可她終究是想走的，元長音推開那盤蹄花，並不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周豫。須臾他吻了上來，細細密密的輕吻，似撩撥又似安撫：“可我想護著你啊。”

    元長音身體一顫，寢殿高高掛起的鮫紗帷帳倒映著二人的身影，漫天的熏香氣息撲麵而來，幾乎令人迷醉。（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