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克製，感傷隻願在夜裏流露，每每化作歡愛中激烈的一次又一次。好像隻有這樣，才能將元長音揉進骨子裏，亦隻有在肉身相依時，這個人才真正屬於他。

    良久，兩人都疲累了，寬闊的帳幔中隻餘粗重的喘息，元長音推開周豫，起身拿過一條長巾拭汗。重重錦被從她身上滑落，借著錦帷縫隙裏的月光，周豫凝視著她白皙的肩頭，一路蜿蜒向下，又看到了昔日條條傷痕。對此他隻是模糊地知道，元長音從未對他說過，如今他撫了上去：“是元雍做的？”他的聲音中蘊含著低低的憤意。

    元長音一怔，隨即搖頭道：“不是他。”那是發生在胭脂樓的過往，噩夢般的經曆又浮現在眼前，元長音閉上眼睛，竭力使自己不去回想。“已經過去很久了，沒什麽要緊。”她故作輕鬆地向周豫笑笑，撿起落在錦被中的綠綾肚兜來，穿好掩上了脊背的疤痕。

    周豫將她攬在胸前，即使隔著肚兜的錦綾，也能清楚摸到她瘦弱不堪的腰背，“那些曾經傷害過你的人，若你想，我可以替你報複。”

    又是一個吹熄了燭火的夜晚，三番五次過後，周豫漸漸摸清了規律，每當他想與她歡好時，元長音總會讓寢殿陷入一片黑暗。即使他看到過那些傷痕，她也不願再次顯露出來，可他記得清清楚楚，那些至今仍呈現暗紅色的條狀痕跡，看一眼便知曾經的鞭笞有多重。

    元長音從他身上滑落下來，卷進旁側的被子裏道：“多少年了，何必再提起？如今我能躺在這般地方，已經很不錯了。”

    她終是不願對他說，周豫無聲歎了口氣：“我是怕你悶在心裏，總憋著難受，若你哪天想對我說，我都聽著。”眼下她既不願意，他也就不再勉強了。

    元長音轉移了話題：“巫蠱一案可有眉目了？”

    她不提則已，一提周豫就愁容滿麵：“線索和嫌疑人是有了，但此事牽扯到的因素實在太多，瘟疫的源頭是元雍在京郊製造出來的染病家禽，本來算不得很嚴重，可有人卻將它想方設法帶進宮中。”他盡量長話短說，將浣衣局的髒衣服連同奇怪的斑點等等，都說給了她聽。

    元長音不免驚詫起來：“那玉貴人和金貴人，怕是冤枉的吧？她們怎會和元雍扯上關係？”

    周豫搖頭道：“未必是冤枉，這種事情牽扯極多，禍患下至宮女上到皇後，或許她們隻是兩個小嘍囉，上頭指不定還有誰參與呢。更何況那些書信、盒子、宮女的證詞，她們兩人是有極大嫌疑的。”

    玉貴人長年閉門不出，於她眼裏是麵目模糊的，金久縈亦很少見到，隻記得是個溫柔平和的女子。若這樣的人也能化為利劍，元長音簡直不曉得還有誰是真正無辜的。

    “她們現在在哪裏？”看著周豫冷冷的麵容，元長音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周豫輕哼一聲道：“巫蠱一事朕決不輕饒，如今都被帶去慎刑司了。”

    元長音驚坐起來：“那是審訊宮女內監的地方，妃嬪怎麽能去？”

    “巫蠱是巫蠱，與尋常的案件不一樣，你難道不記得漢武帝時，對巫蠱的懲罰有多嚴重麽？自太祖打下北穆江山後，也是明令禁止巫術毒術，膽敢作亂者株連九族，她們既有膽做下，就別怪朕用鐵腕來對付。”周豫見她神色微驚，似有恐慌之感，便又緩和了語氣道：“這一次那麽多宮人因瘟疫死去，還有皇後……她們還用巫蠱之術詛咒你，你說朕能輕饒麽？”

    元長音思來想去，總覺不妥：“可是慎刑司……倘若是冤案，豈不會將人屈打成招？”

    “屈打成招？”周豫冷笑一聲道：“那也要有東西招才行，她們若是真冤枉，就得解釋清楚，盒子和書信是誰偽造的。”

    “陛下就不能用溫和一點的法子嗎？”元長音好言勸道：“玉貴人我不了解，但金貴人雖出身列蒼，看起來卻是柔順的性情，我想她是做不出這種事的。”

    周豫止住了她的勸告：“倘若事事都能用‘看起來’判斷，那麽大理寺和天牢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不然你是想怎樣？搬個小板凳過去，抱著小本子問她們一句‘是你嗎’？”

    元長音一時語塞，半晌才道：“我不過是怕你冤屈了好人，方才你舉漢武的例子，可那一回不就是冤案麽？戾太子何其無辜。”

    周豫按捺下反駁她的心神，淡淡道：“這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對線索順藤摸瓜，總是能找到結果的，過程是怎樣我並不關心。如果你的妹妹被人害死，你又有幾分所謂的理智來應對呢？”

    “可是皇後娘娘是仁善之人，若她有在天之靈，必然不希望你大興酷獄，這一回除了兩位貴人，你還讓多少人下獄了？”元長音蹙眉問道。

    周豫的眉目間浮現起冷酷：“所有和此事有關的人，我一個也不放過。”末了，他深吸一口氣道：“元長音，這件事上我們還是不要爭了，無論如何我要給死去的人一個交代，這些天我一想起阿歡冰冷屍體的模樣，就沒辦法平靜下來了。”

    她亦適時地閉口了，默默倒在錦被裏不作聲，周豫的性情容易招致冤案，她的性情則太過拖泥帶水，容易停滯不前。在如今這個險要的關口，他們的確爭不出高下來。

    兩人靜靜伏在被中，一覺到天明。

    第二日起來，元長音便聽說宮中陸陸續續有人被抓，位於永巷的暴室和慎刑司裏，哭聲響成一片。不過帶來的相應好處是，瘟疫的擴散漸漸縮小範圍了，疫情的聲勢逐漸消停，開始向好的方向發展了。

    昨晚顧洛玉回到展琅殿，抱著那枝紅梅想修剪一番，卻聽聞巫蠱一案的最新進展，竟直接導致金久縈被抓了。

    消息宛如突然砸下的晴天霹靂，驚得她半晌才緩過神來，扯住寶鶯問道：“這是怎麽回事？你從頭到尾詳細說一遍！”（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