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淵在家中躺了整整一天，方覺頭部不像昨晚那般暈暈沉沉的了，醒來睜眼時，見流香正蹲在床前，在水裏給自己冰著毛巾。

    “大人醒了？”她將慕林淵扶起來，塞了一隻杏黃色厚緞靠枕給他墊著：“藥在爐子上煨著，奴婢去給您拿來。”

    慕林淵無力地搖搖頭，剛要叫住流香，才發現自己睡了一天，嗓子都有點沙啞了：“你回來，我現在還暈著，等晚一點再吃藥吧。”

    他勉強撐著身體坐住，問流香道：“我睡了多久了？宮裏宮外可有人找過我不曾？”臥房裏拉著厚厚的窗簾，隻能透進一點光來，叫人看著辨不出時間。

    流香道：“有一位何大人來過，就是上次元黨和黑鷲軍叛亂，來過府上的那位。他說讓您放心休養，有事情他會替您處理的；還帶了陛下賜的補品，奴婢都給收進庫房了，等您好了再去瞧。”

    慕林淵聽她講著，知道是清徐來過，便稍稍放下心來，揮手命流香出去了。過一會他覺得口渴，端來一杯茶喝，剛放下卻見枕畔多了一張帕子，月白色的錦緞麵上有數行水漬。慕林淵捧起來瞧著，原以為是流香的淚，不由暗道她也太緊張了，轉念摸上臉頰，驚覺那淚水竟是自己的，淚漬風幹後緊繃繃地貼在臉上，形成數道無色的淚痕。

    他是在病中哭了麽？慕林淵一想起昨夜和秦嘉的談話，想起徐老先生的死，就禁不住掩了麵。隻是這一回沒有眼淚了，隻有對秦嘉的恨意，可如今報複不得，隻好漸漸軟化為心如死灰般的哀傷。

    他想起秦嘉曾說過的，她不怕自己死於非命，也知道她不會死在墓獄裏，如今想來，怕是其手中握有太多重要信息了。秦嘉是真的有恃無恐，她知道任何一個稍有頭腦的人，都不會放過她的價值，所以誰也不會置她於死地，甚至會為了讓她免遭敵人發現，將她好好保護起來。

    時至今日慕林淵方明白，有些對手太過強大，像秦嘉這樣的人，即使做了你的階下囚，也一樣能出其不意地傷害到你。他暗暗想著，拳頭緊緊攥住，末了又無可奈何地鬆開，秦嘉帶給他的不止是挫敗，更是屈辱，她根本沒把自己放在眼裏。

    待流香端藥進來，服侍他喝下後，彎腰低聲道：“大人現在感覺怎麽樣？若是好點了，有一位施小姐說想見您。”

    “施小姐？”慕林淵一時沒想起來是誰。

    流香道：“之前何大人來慕府時，她也跟著來過的，長得很美，有一點英氣……”她對施顏的身份一無所知，隻好從容貌處著手描繪。

    “是施顏吧，”慕林淵哦了一聲，不免疑惑道：“我與她好像沒什麽關係，她來找我做什麽？”

    流香搖頭道：“奴婢也不知道，施小姐說得模糊，她說有東西帶給大人。”

    慕林淵揉一揉額頭，感覺身體稍好了些：“讓她進來吧，我在堂屋裏等著。”說罷披衣坐起，將自己裹進一張紫貂皮棉襖裏，抱著手爐出去了。

    施顏和他一向是公事公辦的多，還從未到府上來過，慕林淵邊走邊想著，仍是沒有半點頭緒，唯一能確定的是，能讓施顏從她行蹤不定的某個地方趕來，應是有重要的事發生。

    堂屋布置得清新簡素，牆上掛著數副山水，都是疏疏落落的黑白寫意，落款不是名品珍藏，便是當世名家的手筆，其中一幅還是顧洛玉的老師、丹青名家趙清川的作品。

    地上鋪著灰綠色的錦毯，書櫃桌椅等皆是上好的楠木所製，此外並無尋常富貴之家放滿珍器的博古架，桌上更沒有一碟碟隨時供人享用的精細糕點。

    在他倒茶的工夫裏，施顏已被流香帶進來了，她一來見慕林淵將自己裹成個粽子，差點失笑出聲，暗想素日那般文雅的一個人，今日竟像一隻病懨懨的灰老鼠。

    慕林淵並未察覺到她的笑意，隻將茶杯推了過去：“施小姐怎麽想起登臨蔽府了？”

    施顏像變戲法似的從披風下拿出一隻盒子來：“聽說慕大人病倒，昨晚還吐血了，就想著給你送來補身體的藥。”

    慕林淵雖感意外，卻還是道謝了接過盒子，花梨木的盒蓋打開後，放在玫瑰紅錦緞墊上的，是一隻瑩白的玉瓶，裏麵盛著數十粒藥丸，聞起來藥香四溢。

    施顏道：“我也不曉得發生了什麽，但能讓你這樣身體強健的人吐血，必是極大的打擊。這藥丸是補心回血的，吃了比尋常的藥好得快。”

    說著打開瓶蓋，隨便倒出兩粒來放在掌心，在慕林淵還來不及勸阻之前，便就著茶水服了下去。

    “你這是做什麽？”慕林淵被她驚到，“你又不會害我。”

    施顏笑了笑道：“畢竟我原不是你們的人，你若有所懷疑，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她吃了藥丸，接著道：“沒病的時候也能吃，就當是補血了。”

    “多謝你，”慕林淵看著那藥丸，問道：“是哪位郎中開的？”

    施顏仿佛就等著他這句話：“是我自己做的，方子是我老師開的。”

    “你的老師是？”慕林淵驀地想起秦嘉曾經說過的話。

    “我正要問你呢，”秦嘉在他麵前坐下道：“她叫秦嘉，我聽清徐說你們三個月前抓了一個女人，現在就在宮裏。”

    慕林淵一聽到秦嘉的名字，眼前一陣眩暈，差點又吐出一口血來。他低了低頭，等臉色平靜到能說得過去時，才抬起頭來麵對施顏，他暫且還不想告訴她，惹得自己大病一場的人就是施顏。

    “你來找我是為了她？”慕林淵漸漸發覺，送藥才不是施顏的目的。

    “順路問一問，我隻想知道是不是她。”

    “是。”

    施顏皺了下眉：“我想我是不方便問為什麽的，她一向行蹤詭秘，我遍尋不著，所以有件事想找你幫忙。”

    “那你來是為了什麽？”慕林淵好奇問道。（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