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車的車夫回頭問道：“施小姐，現在要去哪裏？”

    “去城郊的柳葉山莊。”施顏淡淡吩咐一句，隨即將頭倚在車窗上，撩簾靜靜坐著，不一會兒感到一雙柔若無骨的手環上自己的腿，由上至下輕輕揉捏著，力道不緩不急，很是舒適。瞥眼看時，少年正跪坐在自己腳下，半挽起的長發鬆鬆垂下，掩住了大半麵頰。

    “你現在怎麽樣？”施顏想起她已很久沒見過沈棠了。

    名喚沈棠的少年一笑，低聲道：“還是原樣，托小姐的福，沒再吃過苦頭。”他雖是醉春樓的男妓，但卻在兩年前被施顏花重金包下，是她一人的專屬，故而到現在為止，不過是住在妓館而已，沒有哪個客人能買他的夜。

    沈棠見施顏神色稍霽，遂笑問道：“一年不見，小姐都去哪裏了？上一次見麵的時候，這天下還是慶惠年間呢。”

    施顏在城東購置了一處三層酒樓春意樓，對外宣稱是酒樓的老板娘，常年在外遊山玩水。從前她住在朱雀山上，有時做任務做完了，便會來長安瞧瞧酒樓的生意，定時拿錢有人，順帶再去醉春樓挑一個兔子來玩。因此今天拉車的馬夫、她自家園子的仆役都信以為真，每每稱她施小姐，真當她是開酒樓的。這少年對她的了解比旁人多一點，他是個機靈的人，做男妓前是讀書人的子弟，能隱約猜出施顏的真實身份，遠不止酒樓的老板娘。

    施顏用鞋尖點了點他的下巴，示意他抬起頭來：“沒什麽要緊事，唯一不該的，就是沒多玩兩天，留在京城了，正好趕上元黨和黑鷲軍叛亂。話說回來，你們醉春樓好像也被燒了一處邊角房屋？”

    沈棠無聲地歎了口氣：“燒死的都是仆從，頭牌和鴇母們都活得好好的，事後還領了賠償的銀兩。”說著問道：“小姐沒事吧？”

    施顏輕笑一聲：“誰能傷到我？那可真是不要命了。”一時她又懶怠說話了，獨自坐著想自己的心事，想著她將紅玉珠鏈交給慕林淵時，後者並無太多的警惕性。

    那時她受雇主吩咐，到秦嘉那裏學用毒之術，展開了一點私交。後來施顏有一次執行刺殺任務，不曾想遭到暗算，差點死於非命時，是秦嘉出手救了她。為著這次恩情，她答應過秦嘉，如果後者被抓住，她會想辦法打通關係，將那條紅玉項鏈穿給她，那是秦嘉一早就設計好的，別出心裁，一般人看不出其中門道。

    她曾與秦嘉約定過，每隔三個月在某個隱秘的地點相見，如果不出現則意味著有危險，人身安全不保。當秦嘉沒有出現在約定地點時，施顏就意識到出了問題，怎奈多方打探也尋不到消息，直到偶然聽清徐說起，他們在元雍發起事變前抓過一個女人，才意識到那女子很有可能便是秦嘉。

    這是她能為秦嘉做的唯一一件事了，不過從慕林淵的口氣中看，秦嘉似乎沒有被限製得很嚴，命也保住了。

    不久前蔓延在長安城的瘟疫，使得城門緊閉兩個月不開，施顏待在城中，自是無法趕到郊外。柳葉山莊是她的地產，還是當初她給元禹做事時，後者替她置辦的，隻不過元禹受了元雍的牽連，已經被處死了。施顏如今隻是好奇，山莊是不是被官方收作己有了，那裏麵還藏著她收集的寶貝呢。

    柳葉山莊離朱雀山不遠，隻有三裏地之隔，位於一座小山深處，從官道上看是望不見的。到了山腳下，秦嘉吩咐車夫停下，與沈棠一同下車了：“你把車子趕回朱雀山等著，山腳下有屋子供你歇息，若是天黑前我們還沒出來，就不用等了，你自己回家便是。”

    車夫答應一聲，架著健壯的高頭大馬，掉轉路線往回走了。

    兩人順著從前被馬車壓出的山路向裏走，在枯枝敗葉和厚厚的落雪間來回穿梭，終於找到一條最簡便的路徑了。沈棠生得瘦弱，從未經過體能上的訓練，待爬到一處高崖上時，就已經氣喘籲籲了。

    施顏看出他體力不支，便刻意放慢了腳步：“慢點走，不急。”

    沈棠低一低頭，歉然道：“對、對不住，阿棠拖小姐後腿了。”在未經多少世事的少年眼裏，施顏是整個世界最明亮的人，容顏美麗、身手不凡，在她的映襯下，自己未免顯得太沒用了。

    施顏不以為意地笑笑，緊了緊身上的狐皮衣，倚著一棵老梅樹站定。現在她們已來到山崖頂上，可以俯瞰崖下的柳葉山莊了。見沈棠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施顏笑道：“這是衡山侯家的二公子做的，本來有一條路可以通進去，但如今被大雪覆蓋著，路被堵死了，隻好從這裏下去。”

    “下去？”沈棠低頭看向崖底，一時沒弄明白施顏是什麽意思，該不會是跳下去吧？

    施顏將手爐揣回兜裏，點點頭道：“差不多，你看見這截繩索沒有？順著它就可以滑下去了。”一語未畢，沈棠已是臉色慘白，這高崖望下去隻能模糊地看到底，一根看起來結實的繩索垂向深不見底的空間，僅僅是一瞥就足夠嚇得人腿軟了。

    “用不著害怕。”施顏拍拍他的肩：“以前我住在山裏，有個小姑娘陪我溜下去，她都活得好好的，”她打量著沈棠的身形，淡定道：“你就算是個外行，也比一個小姑娘有力氣，她都沒事，你肯定也沒事。”作為一個天生不害怕高崖的人，施顏估計一輩子都體會不到恐高者的痛苦。

    沈棠暗暗在心裏叫苦，但作為一個被包養的男妓，他實在沒有拒絕買主的資格。更何況站在他麵前的人是施顏，她於自己有恩，於情於理都不該退縮。

    施顏蹲下身撿起那截繩索，解開捆綁在上的一根帶子係在腰間，又將另一根解開遞給沈棠：“綁在腰上就好了，多纏兩道。”（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