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接過繩索時，細白修長的指節滿是冷汗，隻得強自鎮定下來，學著施顏的樣子緊緊纏在腰上。“好了。”他連說話的聲音都不大穩定了。

    施顏背對著山崖外站定，雙腿一蹬便順著繩子滑了一截，剛好停在懸崖間一塊凸起的石塊上：“看清楚了嗎？滑下去先站在這裏。”考慮到沈棠是不折不扣的外行，施顏決定滑一段停一段，不然一口氣滑到崖底，估計他會喘不上氣來。

    沈棠深吸一口氣，學著施顏的樣子向後仰，在雙腿快要支撐不住時，順著繩索滑了下去。一瞬間失重感盈滿全身，下墜的速度快到他的驚呼還未發出聲，就已落到了施顏站立的石頭上。寒冬呼嘯的風掠過耳畔，夾雜著濛濛雪花，一刹那眼前的世界隻有冷冽的白色。

    施顏扶了一把他的腰，使他不至於因重力而繼續栽下去：“我說還好吧？什麽事都沒有。”等著沈棠喘勻一口氣，她便接著道：“下一段開始了，這次比較長，得多滑一會。”

    兩人就這樣滑滑停停，一個毫無負擔當成遊戲，一個戰戰兢兢隨時準備去死，倒也沒有意外地完成了。當沈棠解下腰間繩索時，他感到自己像是從地獄回到了人間。

    崖底的雪地上，一座雅致的連排房屋出現在眼前，柳葉山莊占地極大，不過大多為廢棄的庫房，能用作住人的房屋較少，不過三四間而已。

    施顏看著屋前淺淺的足印，忽生了警惕心：“不久前有人來過這裏。”她拉著沈棠，決定不聲不響地從後院繞進去，沒想到剛走到長廊上，就聽見房中傳來說話聲，是多個年輕女子的聲音，清脆輕柔，不過有點熟悉——施顏是記憶力極好的人，可以確定她聽過這類聲音。

    “哎，你們的粥煮好了。”一個嬌俏的聲音傳來，施顏愣了一下，這不是從前在朱雀山時，服侍自己的阿綺的聲音嗎？

    阿綺在這裏倒也不奇怪，畢竟自己曾帶她來過這裏，在高崖上她對沈棠說的小姑娘，就是阿綺。施顏接著辨別，竟發現另外兩人的聲音分別是綠袖和元春零的，剩下那一個說話較少的，也覺得有點熟悉。

    不過既然綠袖在這裏，此地應該是安全的，施顏這樣想著，便攜了沈棠推開屋門。

    屋裏的四個人都被驚到了。

    零星落下的小雪裏，站著施顏和一個容貌俊美的少年，溫暖如春的室內，火爐旁坐著四位姑娘。她們倚著古樸陳舊的黑檀木雕花茶案，一個捧著茶杯，一個吃著橘子，另兩個緊挨著坐在一起，在麵前的粥碗裏攪拌著紅糖。

    “施姑娘！”綠袖第一個反應過來，驚訝地叫出了聲，臉上亦不由笑了出來，與她坐在一起的元春零放下粥碗，站起來時趔趄了一下：“施姐姐來了。”

    吃著橘子的小姑娘站起來，直撲到施顏懷裏：“姑娘回來了！我都不知道你去哪裏了。”

    施顏抱著阿綺的肩，縱然她是心腸涼薄的人，可到底與秦嘉不同，世間的煙火氣和美好情感，她見了也會被感動。

    “阿綺長高了，今年該十五歲了吧？”施顏抿嘴笑道，隔著阿綺，她望向綠袖和元春零，又望向她們身旁的少女：“是八小姐嗎？”

    “施姑娘好。”她在元府裏見過的，是與元長音走得近的八小姐元洛，數月不見，元洛已從曾經天真不經事的性情，轉變成了少言寡語的模樣。施顏歎了口氣，元家的敗落的確給她造成了不小的打擊，在元家一群各懷鬼胎的子弟中，元洛是難得的單純，如今也是使人憐惜的無辜。

    元春零依舊是美麗的，施顏心想她這般美貌，真是換了什麽地方、穿什麽樣的衣服都難掩天姿國色。即使是舊識，也難免被這動人心魄的姿容所震驚。

    一時施顏發現，屋內的人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沈棠，她便笑著道：“他是我在醉春樓包的兔子，這些天長日無聊，便召他來服侍，若是早知你們在，我就不帶他來了。”

    即使她不說，沈棠的身份眾人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尋常人家的公子哪會在這個大冷天跟著施顏從山崖上溜過來？更別說沈棠姿容俊美，一雙桃花眼甚至有些妖媚之意，乍一看就不像清白之人。

    沈棠立在一旁，見說到自己，估摸著眼前都是良家小姐，便躬身行了一禮。元春零跟著綠袖，早把十數年缺的常識都補了回來，聽名字也能猜到醉春樓是什麽地方，餘者自是有所耳聞的，都礙於施顏一向不走尋常路，如今聽說她養了個男妓，倒也沒露出太吃驚的神色。

    隻是沈棠自覺尷尬，便說要在屋外等著，轉身出去了，施顏也不留他，關上門找了條矮凳坐下，自然而然地同綠袖她們說起話來：“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還不是因為瘟疫，”綠袖歎了口氣道：“我們本是在城外的，遇上了阿綺，想著別被瘟疫感染了，找個冷僻些的地方暫且住著。結果阿綺想到了柳葉山莊，說你帶她來過這裏，我們便來了，八小姐是一早就在這裏的。”

    元洛向施顏笑笑：“這是二公子元禹的房產，當日我和元家親眷被關在牢中，不知怎的竟把我單獨放出來了，一隊侍衛送我來這裏，給了些錢和衣服吃食，我便在這裏住下了。本以為會一個人默默死在這裏的，沒想到遇上了五姐姐她們。”

    原來是陰差陽錯，才時本不相幹的四個人聚在了一起，如今又添上一個施顏了。

    “施姑娘，你來這裏是做什麽？”綠袖笑問道。

    “我曾經和元禹有過來往，想在山莊的庫房裏找點東西，”施顏笑了笑，又對元洛道：“後來的事我聽說了一些，是昭儀娘娘向陛下求情，才放了你的，你既活著出來了，就好好活吧，像你這樣的女孩子，不該成為孤魂野鬼的。”

    “是六姐姐啊。”元洛捂著臉龐，落了淚卻說不出話來，那個時候，也隻有元長音還想著她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