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春樓當天下午就被查封了，新任京兆尹在接到命令時，驚得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陛下竟然微服出宮了？完了，這些天他在家裏好吃好喝，準備即將到來的春節，治安什麽的都沒有親自監督，又出了這檔子事，豈不是要完？

    但他旋即意識到，若是能將吳老爺做過的勾當一一查清，倒也不失為他能力的體現，沒準還能在周豫麵前增光呢。

    上一任京兆尹韓紹之，已於兩天前卸任，周豫知道他是墨家的人，便借著新年放他回鄉之際，預備來年另找一件差事給他做，讓他做個類似“摸金校尉”的差事，負責盜墓和搜刮祭祀用品去。畢竟為了與攝政王抗衡，充足的錢財是很重要的。

    吳老爺算是倒了天大的黴，本來花天酒地什麽事沒有，這下被鴇母說漏了嘴，直捅到周豫眼前，這下不僅嫖不成妓女，連生意能否穩住、人是不是要進刑部大牢都成了問題。他雖是個生意人，平時酒肉朋友不少，官員也結交了很多，然而這次情況不同，周豫親眼見到又大發脾氣，顯然不是推三阻四所能打發的。狐朋狗友們即使有心，也沒人敢趟這渾水，都怕周豫再生起氣來，天子一怒，他們連小命都沒有了。

    事實上他拐賣女子到青樓確實不假，這也是醉春樓生意如此之好的原因之一，這世上美貌女子本就不多，其中的絕大多數不是出身基因優良的高門，就是能憑借美貌攀上高枝的，用不著在青樓賣身。

    而吳老爺手底下的人，則專門從江南等地的鄉下，暗中觀察有沒有美貌的少女。若是有，便用強取豪奪的方式拐來，再給家人一筆封口費，或是幹脆用屠寸做要挾；有的則是來京做小本生意的，帶著好看的女兒來，也是同樣搶了去，用威脅的方式讓家人閉嘴。

    在這些拐來的少女中，年齡大一點的可以直接接客，小的十一二歲的如花枝這般，就當雛妓養著，偷偷摸摸做生意。反正吳老爺的算盤打的清楚，隻要給京官一點好處，他們也就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本是極好的生意，隻是沒想到毀在了巧合上。

    不查不打緊，一查著實令人嚇了一跳，像花枝這樣的女孩子竟有三十多人，其中有幾個已經被虐待至死了；而且醉春樓有妓女也有男妓，男妓中長相美貌的，亦有搶劫而來的。一時京中人人痛恨起吳老爺來，若不是其人早被官府帶走，恐怕要被激憤的市民活活打死了。

    沈棠恰是醉春樓的男妓之一，因這座青樓被封，官府給了特許令，若是被拐賣、強迫來做妓的，限期三天，可以帶著證明去官府，從此脫離娼籍。至於為何限期三天，是因為還有三天就過年了，辦事的不希望被一群妓子打攪了過年的好心情。除此之外的另一項福利是，脫離娼籍後可以獲得返鄉的路費，若是有某種特長或手藝的，還可在長安安居下來。

    這些事看起來和沈棠沒有關聯，當初他來醉春樓，全是因為家中負債累累，相依為命的父親不堪重負，才將他賣給了醉春樓。從理由上講，他是自願的，因而也就得不到除名娼籍的機會。

    但施顏對他另有打算。

    自從在柳葉山莊與清徐重逢後，大難不死與清徐冰釋前嫌，也從山莊搬了出來，暫且住在清徐府中養傷。兩人雖然都未說有進一步相處的打算，但矛盾已消，關係和諧了不少。

    白天裏清徐有事去忙，施顏在府中聽說醉春樓的消息，便想起沈棠來了。他雖不算是被迫賣身的，可當初來醉春樓，也確實是不得已為父還債，想著也是可憐人，便打發丫鬟去找他，準備偽造一張假證明，幫他脫離娼籍。

    “你拿著我的信去醉春樓，找一個叫沈棠的人，樓裏的人應該還沒搬走。”施顏將那張偽造的信紙遞給丫鬟，她從前在元雍那裏時，對偽造各種官方文件早就得心應手了。施顏想了想，又道：“你去和他說，從今以後他不是我的男妓，愛幹什麽幹什麽去。”

    施顏有的是錢，即使沒有沈棠，肯定還能找到更俊美更有床技的少年，更何況由於沈棠在山莊裏的表現，讓他覺得這家夥沒白疼，以後好好的必有作為。

    丫鬟依言去了，醉春樓裏的名貴家具都被人搬走了，空空蕩蕩的高樓裏是一群暫時失業的妓子，有的脫籍有望一臉欣喜，有的被官府解救，很快就能與家人團聚；還有的驟然失去雇主，愣在原地等著下一任老板來挑，沈棠則躲在一間閣樓裏，暗想施顏會不會來找他，她肩上的箭傷是不是快好了。

    當日從山莊回來，他本是與施顏同住在清徐府第的，但清徐再大度，到底是個普通人，本身就不喜歡一個曾與施顏歡好過的人，更何況那人還是個低賤的男妓。

    沈棠是敏感的人，縱然清徐不說什麽，也能意識到其中的尷尬，便向施顏請求要回醉春樓，逃離了清徐府上。

    而今天奉施顏的命來找他的丫鬟，是沈棠見過的流香，他趴在閣樓的窗前看到這一幕，喜得當即跑下樓，心想一定是施顏找自己來了。

    流香進了醉春樓的大院，見樓上人潮擁擠的，也懶得上去找了，隨口叫過一個自稱認識沈棠的，將施顏方才的話囑咐了一遍就走了。

    匆匆下樓的沈棠一怔，原以為她找的不是自己，遂躲在廊柱後細聽，聽得句句與自己相關，一時愣在了原地。

    脫離娼籍？這是他從未想過的事情，他曾以為自己最幸運的結局，就是被施顏買去，伺候她一輩子。他想自己是應該感到高興的，直到聽見那句“從今以後他不是我的男妓，愛幹什麽幹什麽去。”

    三年來沈棠習慣了與施顏為伴，一時要他離開，竟是真真正正的不舍得，她這是什麽意思？（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