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金陵的顧家茶園裏，生產出的複瓣綠萼梅泡的茶水，清香四溢，甘甜氣味沁入肺腑。顧子衡啜飲了一口，隻覺胸中的悶感也一掃而空了，他眯起眼睛，想起了一件舊事，問杜管家道：“那位穿白衣的女子，上次在酒樓惹得元雍發瘋後，不是叫你們去查了嗎？最後的蹤跡在哪裏？”

    杜管家想了想道：“當時城中遍尋不到，說有可能出城了，公子還記得元家養在朱雀山的刺客嗎？現在那刺客是陛下的人，衡山侯叛亂那天，曾有人在街上看見元昭儀一行人，其中有一個美貌絕倫的白衣女子。”

    “你想說什麽？”顧子衡鬆開摟住冰清的手，神色鄭重起來：“刺客、五小姐和元昭儀三人走得很近？”順著這條線細細想下去，顧子衡不覺微笑起來：“昨晚的夜市裏，那白衣女子也是有女伴的，怕不就是這位刺客吧？許是奉元昭儀的命令，來做她的保鏢？不管怎樣，事情是越發有意思了。”

    書房的石青色盤錦窗簾已被拉開，陽光不偏不倚地照在顧子衡臉上，為他白皙的臉容覆了一層淡淡的金紗。朦朧的金黃光影裏，顧子衡懶洋洋坐了一會，命管家道：“接著去查好了，那刺客在城裏一定有住的地方，若是找到了她，對元雍對陛下來說，就都是不小的損失。”

    這裏的光線太亮了，顧子衡挪了挪身體，手中青瓷蓋碗裏的梅花湯便不再反射出刺眼的漣漪來了。冰清靠在他肩上，溫暖的身體貼著他的腰和腹部，此刻正不安分地動來動去：“公子，奴妾想出去逛街了。”

    顧子衡不喜被人擾亂計劃，他本想坐在書房裏看一整天書的，抱著冰清的右手順著肩頸移上，直移到冰清小巧的下巴：“真是越來越不聽話了，你要是再不老實，當心被我丟出去喂狗。”

    冰清並不在意，仍然抱著顧子衡的腰撒嬌道：“奴妾來顧府半年了，一次都沒出去過，今天是新年，公子好歹恩準一回，奴妾就是想逛逛，兩個時辰內一定回來。”

    顧府對姨娘姬妾的規矩是極嚴的，若非長安本地人，又沒有主人的許可，基本上一年到頭也沒有出門的機會。更何況冰清是妾室，還是地位低微的舞姬出身，即使她得了顧子衡的寵，府中守門的也不敢給她放行。

    顧子衡淡漠的神情從書本移到她身上，眼光打量了一圈，換了無奈的口吻：“去換件不那麽招搖的衣裳來，我帶你出去。”他臨時起了意，今天還有旁的打算，便幹脆準了她的願。

    冰清一喜，屈膝後喜滋滋地跑出書房，回去換了身家常不顯眼的水紅色百蝶穿花軟緞裙來。新年後街上多數人都穿得鮮豔，相較紅色而言，穿白的才是招搖。

    顧子衡命人備好了馬車，見冰清收拾停當，將打著金絡子的韁繩丟給馬夫，一彎腰上了車。“你想去哪裏？”

    冰清對著白玉邊的菱花銅鏡，一麵將歪斜的折枝梅花銀簪扶正，一麵笑道：“去寶色街好不好？聽說那裏有好多新出的貨，什麽胭脂水粉綢緞的，都有最新最好的。”

    顧子衡並不表示反對，隻問道：“顧家不許做妾的穿紅色粉色的鮮豔衣裳，你今天怎麽倒穿了水紅色的？若是讓戴夫人知道你私自上街買胭脂，這顧府你怕是待不下去了。”

    但冰清自有冰清的道理，她拍了拍放在車上的一個蔚藍色水綢包袱道：“難得上一次街，當然要穿得好看些，等回府的時候奴妾再換上家常的式樣；至於奴妾逛街的事情，公子都答應了，還有誰敢告訴戴夫人？”

    顧子衡聞言笑了一聲：“你這算是拍馬屁麽？”自從他與顧洛玉的生母去世後，從前的側室戴夫人便被扶正做了續弦，顧子衡一向是不喜歡她的，每每對她的話置之不顧。

    冰清笑道：“公子若聽得舒服，自然就是好話，管他馬屁不馬屁的。”在顧府的妾室和下人眼中，戴夫人是個嚴厲的當家夫人，為了坐穩她的正室位置，一邊緊盯著後院裏有可能爭寵的小妾不放，一邊又對自己名義上的子女們看管極嚴。當然顧子衡是她不敢管的，這位公子很得攝政王器重，又是宮裏珍貴嬪的胞兄，惹著他是沒有好事的。

    正因如此，冰清倒也放心大膽地跟著顧子衡出門，俗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的臉色，戴夫人就算知道了，也不見得敢把自己怎樣。

    馬車從一處不起眼的偏門駛出顧府，在街上兜了個大圈子，直到車夫確認沒有人跟蹤時，這才向寶色街駛去。

    新年第一天就出門逛街的人不算多，寶色街上的某些鋪子甚至沒有開門，冰清一臉愁容地站在一家名叫“百花閣”的香料店鋪前：“薔薇香水就屬這家的最清香，不招蜜蜂和蚊蟲，好不容易親自來瞧瞧，竟然不開門。”

    顧子衡安慰她道：“何必非要親自來呢？你若願意，我找人盯著這鋪子，等老板來了買一份送回府上不就得了？”

    “那不一樣，”冰清扭著身子道：“奴妾聽老爺的姨娘們說，親自來可以試更多花樣，還能和店家一起調香水。薔薇香水裏有很多成分的，自己來可以挑最合適自己的，若是讓別人代買，就隻能憑運氣了。”

    “那就看看別的。”顧子衡心想，她多半是還想再出來，而今天滿足她的要求，已經是破例了：“你還有不到兩個時辰的時間。”

    新年的早晨到處都是散落在地的炮仗痕跡，待在家中過節的多數人還未出來，正當兩人要離開之際，一輛車壁塗成黑色的馬車遠遠駛來，速度極快的車上突然跳下兩個黑衣蒙麵人。

    顧子衡心中一驚，他自小生長在以權謀聞名的家族中，又曾親眼見證過血流成河的政變和謀殺，對這種突如其來的事件，有著本能的反應。（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