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過來瞧了，說是傷得不輕，得好好休養一段時日。守在殿外的墓衛們皆是無奈，這個危險的女人清醒時要提防，昏睡時又要給她從太醫院拎回大包小包的藥來，還要定期檢查一下是不是裝睡，實在麻煩得很。

    不過自從聽說她救了慕林淵的命後，墓衛對她的態度多多少少有所改善，不像從前那樣將厭惡和畏懼直接寫在臉上了。

    由於秦嘉恢複得實在很慢，故而當慕林淵高燒過去，能夠從臥床不起變為沒事人時，她還在半夢半醒地養病。

    那天慕林淵進宮麵聖，在與周豫說完政務後，思量再三還是向蘭萱殿走去了。他這一生有兩個救命恩人，一個是九域山塾的徐老先生，一個就是秦嘉，按理來說都是應當感激的，可偏偏第二個人是殺死前一個人的凶手。

    師父，若你還在，會怎樣說呢？慕林淵如今一想起秦嘉，就倍感心浮躁亂。

    秦嘉昏昏沉沉躺了一夜，醒來喝了苦藥，照舊抱著被子窩在床上，寒冬天冷，又兼她身體尚未恢複，越發懶得下床了，恨不得一日三餐都在床上解決。

    當慕林淵踏入蘭萱殿時，見寢殿前站了兩名宮女，看樣子不像是蘭萱殿的，剛要開口詢問，墓衛便向他道：“大人是來瞧秦姑娘呢？要不您稍等一會，昭儀娘娘剛來不久。”

    慕林淵聞言一怔，元長音來這裏做什麽？他想起秦嘉曾說要見元長音一次，怎麽見過不久又要碰麵？他心裏疑雲頓起，卻有不好懷疑什麽，畢竟他實在想不出，這兩人之間有什麽值得反複交流的事情。不過從元長音對秦嘉的態度上看，周豫應該是沒把夜晉的死因告訴她，她還不知道秦嘉就是殺死自己父親的凶手。

    他一麵賞著雪景，一邊立在廊下等著，不多時元長音出來，見他站在殿外，臉上不由微微變色，是驚訝中摻雜著慌張的神情。

    “昭儀娘娘金安。”慕林淵帶著疑惑躬一躬身，說完又將疑惑咽了下去，元長音臉上的驚慌旋即消失不見，她控製好自己的表情，向他含笑點點頭便走了。

    她這次前來，自然是打著探望的名義，來問問秦嘉幾時出逃的事情，她原以為事情會拖延，不想秦嘉卻說沒有問題。她雖然現在體弱，但養好初十便沒什麽大事了，原計劃也得以保持不變。

    元長音走後，秦嘉向錦被裏縮了縮，抱著手中的橘子，準備直接在床上吃，不曾想窗外傳來慕林淵的身影，不過片刻的功夫，人已經進來了。

    慕林淵看著側躺在床上、橘子剝了一半的秦嘉，不由覺得好笑，她好像在哪裏都能活得自在。“你怎麽樣？”她看起來氣色還是有些蒼白。

    秦嘉將橘子皮扔到床頭的小碟上，剝了一瓣自己吃了，又遞給慕林淵一瓣：“我現在挺好的，你要不要吃點橘子？”

    慕林淵擺手道不用，其實他一路走來也有些渴了，但對於秦嘉遞來的東西，還是本能地不願接受。秦嘉點點頭，並不說什麽，又將那瓣橘子放入自己口中。

    “你呢？病好了？”秦嘉上下打量著慕林淵。

    他點了下頭，問道：“剛才聽墓衛說，你昨晚吐血了？”

    秦嘉的口氣卻是輕鬆的：“從前也是受過傷的，體內有淤血，這次被撞得厲害，一並陸陸續續吐出來，也是件好事。”她吃著橘子，眼眸裏隱隱映出橙黃的光來，像是流轉的淡淡日光：“你在瀑布下溺水，肺部恐怕會有積水的，倘若沒有根治，寒氣入體可就不好了。”

    她一向是這樣的口氣，雖缺乏人文關懷，卻有著最合理的情況分析。慕林淵微笑一下，接口道：“太醫也是這麽說的，已經開了方子每天喝著。”

    噓寒問暖的話已經說完了，慕林淵不經意地切入正題：“我來時見到元昭儀了，她來找你做什麽？”

    秦嘉暗暗發笑，恐怕這才是他最想知道的吧？她在心裏笑著，臉上卻不露分毫：“她聽說我被撞了，就來瞧一瞧我，順便帶了江南新貢的橘子來。”

    “昭儀就這般關心你麽？”慕林淵心想以秦嘉花言巧語的騙術，指不定是將元長音騙了，至於踏雪來送橘子，在他看來就是扯淡。

    “信不信由你，”秦嘉優雅地一彎腰，向碟中吐出兩個橘核來：“反正橘子我是吃到了。”

    慕林淵冷眼看著她：“昭儀來見你，陛下知道麽？或許我該提醒陛下，像你這樣危險的人，可是不宜麵見妃嬪的。”

    她們該商量的也商量完了，秦嘉因而無所畏懼起來：“昭儀隻是我的訪客，我有什麽資格詢問陛下的事？”她巧妙地將球踢了回去：“慕大人，你是擔心昭儀呢，還是擔心陛下？你是不是總覺得我會殺了他？”

    “是。”慕林淵回答得很是坦誠：“你曾經就是這麽想的，雖然誰也不知道陛下欠了你什麽，不過依我看，這種深仇大恨是很難消解的，很可能你現在還恨著他。”

    秦嘉打了個嗬欠，放下還剩著一點的橘子，把自己卷回被窩裏了：“那又怎樣呢？我若說現在不想殺陛下了，大人也未見得就會相信。不過你若實在擔心，我可以再不見元昭儀。”

    慕林淵默默良久，在走之前還是說出了心底的話：“多謝你救了我的命，但你殺死了我的恩師，我無法原諒你。”

    秦嘉倒是通情達理起來：“我能理解。”世人總是這樣，他們講求一命換一命，又對珍愛之人的生命無比在意，她又想起那個雨天來了，多年前的雨天。

    慕林淵原要離開，見狀又停下問道：“你怎麽了？”秦嘉的嘴唇在顫抖，令他猶疑是不是內傷發作了。

    “沒、沒什麽。”秦嘉克製著自己，不再去想那個雨天，自從那天過後，她已很少再想起正常人的感情了，一直以來她封住自己，如此便能快活一些。（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