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說前世，自是他對不住自己的多，可今生今世也算是彌補回來了，一顆心一條命都能給她，偏偏她又裝作看不見了。

    可是以元長音的性情，又不是那種死乞白賴的人，若是挽不回周豫的心，那便幹脆挽不回了。如若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已成了涼薄之人，壞到這地步就算了，不必再添上一個苦苦哀求的形容。

    “好。”她將眼淚和後悔咽下去，躬身向他行了一禮：“多謝陛下肯放行。”她走得輕盈，好像剛剛的眼淚，隻是不得以和一時沒反應過來，才流出的一樣。

    那晚她不曉得是怎樣走出宸殿的，隻記得緊緊捉住裙裾，攥到手心的汗浸濕了綢緞也未鬆開，好像隻有這樣，才能使自己站穩走穩似的。

    樓春聽到動靜，看著她蒼白著臉色從殿中走出，心下一慌，連忙應了上來：“娘娘怎麽了？”他想用玩笑話來逗她，畢竟以一個局外人的視角看來，周豫和她鬧過的別扭委實不少，但每一次都是以和好作為結局的。可是今天的氣氛，卻有著明顯的不同，元長音客氣地推開了他：“沒事的，多謝樓公公照顧，夜色深了，本宮先回去歇息了。”

    看她神色怔忪而認真，樓春不敢再勸，隻得囑咐了一個小宮女，好生跟著昭儀娘娘回去，直到確認她進寢殿再回來。

    元長音前腳一走，周豫隨即癱坐在椅上，方才的對話已經抽幹了他所有的力氣，現下即使憤恨失落，也難以像從前那樣，用不嫌多的精力狠狠與她共度良宵。

    今天的事件隻不過是一根導火索，自從元菀衣一語道破他們的關係，說出“那個女人根本不愛你，愛一個人時的眼神是不一樣的”時候，周豫的心境就開始動搖了。一次又一次，直到他失去所有耐心，幹脆投降認輸。

    何必苦苦支撐呢？這個女人曾經愛過你，如今卻是一顆捂不熱的石頭，她想出宮你卻逼她留下，得到的又是什麽呢？周豫幾乎要懷疑，在兩人冷戰結束後的時間裏，元長音與他共枕的那些夜晚，究竟是出自真心，還是在敷衍他？

    他是帝王，驕傲使他無法接受，即使自己付出了一腔熱情和能給的一切，對方卻還是對他不上心，時常忽略他的感受。他也是人，付出的愛意，也希望能得到同等的回報。

    周豫試圖撥開紛亂的思緒，理清自己目前的所作所為，他想不愛也好，自己可以另覓芳草，她也可以離宮開啟新的人生，一時痛過就痛過了，傷疤總會被修複還原。與其傷人傷己，不如就此兩寬。

    他怔怔望著元長音離去的背影，內心最不願承認的一點，是希望她還留有一分情，能對自己多說一句挽留。然而她還是離去了，走得輕快而沒有回一步頭，說到底，元長音對自己的愛意，恐怕真的如元菀衣所言，連多也稱不上。

    而那天說出這番話的人，如今也該死了。

    宮中專門囚禁犯死罪宮人的天牢裏，其中一個陰暗潮濕的小房間裏，就關押著昔日的貴嬪元菀衣，她還是那麽美麗，即使身陷牢獄，即使容色黯淡。

    當顧洛玉前來探望她時，也不免被她的美貌所驚豔，元菀衣是愛美的人，即使獄中沒有發梳，也盡心盡力地用手指將亂發梳理開，潑墨的長發即使染了肮髒的塵灰，披垂下來也有一番蒙塵的美意。

    顧洛玉靜靜看著她，語調波瀾不驚：“你已經知道了吧？”元長音蒼白的臉上有著淚漬，一雙眼睛腫得像核桃，一看就知是哭過很久的。

    元菀衣惡狠狠瞪著她：“你現在開心了？當初是誰執意要查巫蠱案的？！”她幾乎是怒吼著道出了不滿。

    顧洛玉聳聳肩道：“你喊什麽？我說的是你父親的事。”

    “用不著你提他！”元菀衣不客氣地回敬道，她曾經有一點天真的念頭，就是元雍還能積聚力量殺回來，回宮救她，蕭藍葳已經被賜死了，她曾以為自己還有機會活下來。

    她緊緊盯著顧洛玉，決定在死前道出疑惑：“你為什麽要那樣做？你根本就不喜歡元長音，她若死了對你也有好處，可你呢？偏偏要幫她。”

    我幫的不是她，顧洛玉在心中默默道，我是為了金久縈。雖然元菀衣的手段著實不光彩，為了達到目的不惜害死數十人，但這件事若由她來做，也不會有多少負罪感。其實元菀衣說的對，如果隻是針對元長音的事情，她是不會管的，隻是有了金久縈的意外卷入，才使得她坐不住了。

    “現在說這些還有意思麽？”顧洛玉平視著她，沒有歉疚亦沒有憐憫。

    元菀衣挑眉道：“那你是來做什麽的？總不成陛下對我的判決書，要由你來宣讀吧？”

    顧洛玉打量一下她，微笑道：“你自然是要死的，不過本宮念著舊日情誼，想在臨死前給你一個好處。”

    元菀衣染髒了的烏發披散下來，沒有盤成發髻，隻有一支粗陋的銀簪，黯淡地點綴在鬢發間。顧洛玉從袖中伸出手，攤開的掌心裏，赫然是一支形狀相仿的簪子。

    “你要做什麽？”元菀衣愣住了。

    “不是我要做什麽，隻是給你提供一個選擇。”顧洛玉把玩著那支簪子，笑道：“簪頭有個機括，這樣輕輕一扭，裏麵是一顆能致死的藥丸，服下去半柱香即見效，發作起來不大痛苦，就像得了急病死了一樣，突發性的不會引起過多懷疑。”說完輕輕一拋，便將銀簪仍進了元菀衣的囚房，“當啷”一聲落在凹凸不平的地麵上。

    元菀衣撿起那支簪子，冷冷道：“我怎麽知道你是為我好？倘若我服下去，會死得很痛苦呢？”

    “你當然可以選擇不吃。”顧洛玉表示不勉強：“恐怕你還不知道大理寺那邊的意思吧？”她微笑起來的眼眸，在元菀衣看來充滿了未知的危險。（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