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負相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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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千秋似乎愣住了,一動沒動,讓她抓著。
他不是不知道,但自己心裏知道,哪有被人當麵吼出來震撼大呢。
這下,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他鼻頭一酸,覺得自己還能再掙紮下:“我何德何能值得你……你何必呢……”
曲千秋自覺沒什麽本事,長得一般,窮的家徒四壁,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一手錦繡文辭,可惜卻無法謀取什麽。
平生三十載,徒負虛名。
他配不上她。
他無法許給一個女孩兒錦繡一片的來日,將隻能收斂自己的心思,假裝自己不在意。
香吟吼完那最後一句便破了音,這個人渾身氣勢都泄了。
她軟軟的抓著曲千秋的手,失去了全身的力氣一樣。
“我隻要你……”她失神道。
曲千秋不忍見她這副模樣,很多年前她是整個酈州最明豔張揚的小姑娘,仗著自己的歌喉與美貌睥睨眾生,而他是鬱鬱不得誌的落魄文人,隻因為一闕詞被她喜歡,從此糾纏了數年……
她已不複當年那般鮮活跳脫,光陰沉澱下來成就了一種獨有的韻味,一顰一笑皆是風情,他還奔波在市井,一日複一日的衰老……
轉運使家的公子要為她贖身那件事鬧得滿城皆知,可她就是不答應,旁人怎麽說都勸不動。他也去了,他希望這個姑娘下半生過得安穩順遂,卻頭一次見她發了很大的火,摔碎的鏡子再也無法複原……
曲千秋再也忍不住,將這個內心柔軟的姑娘擁進懷裏……
江雲妧悄悄的離去了。
感到心酸。
她一時不察被腳底下的東西絆了下,險些摔倒。她蹲下身仔細查看,原來是一截斷了的欄杆,料子是上好的漢白玉,現在卻隨意橫在雜草間。
她注意到欄杆一側有些凹凸不平的痕跡,便擼起袖子伸手將它翻轉過來,她的好奇心實在是強,顧不得髒,用手將上麵覆著的塵土一一抹去,直到露出了幾個清晰的字:有冤鳴不得,到底意難平。
字跡深深刻進漢白玉裏,最裏邊的縫隙甚至能看見暗紅的血跡。
意難平……是誰意難平呢?
她想起了之前路上聽過的傳聞:這座宅子鬧鬼。
她不敢再想下去,攥緊衣擺一路小跑著回去了。
“小姐,你又跑到哪裏去了呀!”藍淺手裏拿著大氅迎上來,一邊給她披在身上一邊抱怨道。
“我就是……隨便走走……”
“哼!你再不帶我我就生氣了。”江雲妧是真的拿她沒有辦法,這個小脾氣……唉,還不是她慣出來的。隻能揉揉她氣鼓鼓的臉蛋:“好啦,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她想,是不是她前世總是一個人,才養成了這種獨自出門的習慣。
藍淺平白早死,黛濃又被人逼出了宮,諾大個後宮她連個體己人都沒有,她做什麽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可是十六歲的江雲妧,還沒有經曆那些,她本應該是天真活潑的。
她們不會看出什麽了吧?江雲妧開始擔心這個,黛濃藍淺都是那麽敏感又聰慧的人……
算了,就當是……失去至親後心性大變吧,這麽說倒也解釋的通。
晚間。
曲千秋惴惴不安的等著聽候發落,自那日被人破門而入,他便一直被囚禁在這個地方。——說囚禁其實是不準確的,他在這裏好吃好喝的,也沒人打罵為難他,唯一就是不準他出去罷了。
他實在摸不透這位爺的心思。
不過他也從下人的閑言碎語中將事情聽了個大概,不過他也從下人的閑言碎語中將事情聽了個大概,得知謝青臨並未大開殺戒,涉事官員雖經曆了一段人人自危的日子,但到底都活下來了。據他所知,頂多也就是有人被奪了權。
甚至連鹽井都平安無事的存在著。
那麽是不是就意味著他也有一條生路?
他本來是抱了必死的心,能苟活下來就已經知足了。
幾人都圍坐在一張紫檀平角條桌邊上,謝青臨坐在主位,江雲妧與宋星橋分別在他一左一右,對麵是惴惴不安的曲千秋和香吟,黛濃和林英並宋家的小廝都站在自家主子後麵伺候著,倒顯得他們人多勢眾,對麵二人茫然無措。
由於昨天的“偷窺”,江雲妧事先已經知道了他們二人之間的恩恩怨怨。
讓香吟暫時留在這裏本意是為了保護她,哪知道後來她得知曲千秋也在這裏,還不肯走了。
香吟今日未施粉黛,如瀑的青絲隻用一支白玉梅花簪鬆鬆挽起,氣色看起來倒是很好。
不知道昨天她走之後,這二人之間又發生了什麽,江雲妧心裏暗暗想到。
“千秋先生”可是城西人士?”謝青臨問道。
雖不明白他問這番話的目的是什麽,曲千秋還是恭敬地回答道:“正是如此,我自幼長於城西,成年之後曾四海為家出去遊曆過一番,後來感覺自己老了,便又回來了。”
宋星橋插嘴道:“而立之年,便已是老了嗎?”
曲千秋苦笑:“自是比不得公子風流恣意,我終究還是一個被俗物所累的人。”
宋星橋年方十八,正事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紀,他從小被嬌慣著長大,宋相對這個小兒子偏心不已,京城裏像他這個年紀的少年,早就開始幫著分擔家裏的事了。偏隻有他,每日最大的事就是吃喝玩樂四字而已。
他撇撇嘴,不再說話。
謝青臨便又說道:“怪不得,我看你對城西百姓的關照可不像是假的。”
“我孑然一身,本就沒什麽可牽掛的,因此若是舍了我這條命,換他們有個容身之處也是好的。”說完這話,他偷偷看了一眼香吟的,見她神色如常,才鬆了一口氣。
江雲妧暗中罵了他一句,真是個沒良心的,也不知道香吟看上他什麽了。
“不過,”謝青臨還有一事不解,“你可知道城西為什麽會有那麽多流民?竟無一人願意事農桑嗎。”
謝青臨事後才想到這一點,正常情況下,本不應該有這麽多人去做工,畢竟民以食為天,土地才是人們安身立命的根本。
曲千秋聽罷,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大人,並非是鄉民懶散,不事農桑,而是城西土地貧瘠,種子種下去,若是運氣不好,連芽都不會發;就算長了,一年到頭也常常顆粒無收。”
江雲妧聽了這話,心髒猛地抽了一下。
鋪天蓋地的回憶又湧進來,前世江淮大旱,整整三年沒有好收成,第一年人們還能靠著餘糧過日子,加上朝廷的救濟,倒也沒有發生太大的事故;第二年依舊無雨,謝青臨命各地捐糧運至江淮,可惜隻是杯水車薪,人們隻得勒緊褲腰,米湯度日;到了第三年,地裏的野菜都被挖個幹淨,朝廷一籌莫展,餓死的人不計其數,有些地方甚至出現了人食人的慘劇。
人間地獄,不過如此。
她耐著頭痛,低聲問道:“請問是什麽原因導致的,為何此地不宜耕作?”
“一開始誰都不知道,隻當是惹惱了土地神,我們那裏曆來有祭拜土地的風俗,但是什麽用都沒有……我遊曆了幾年回來後,才敢對此作出一點推測,可能是地下的鹽水所致。”
土裏含鹽,想必莊稼是沒法生長的。
江雲妧聽懂了,她曾經在書裏看到過,莊稼生長的條件極為苛刻,水、鹽、沙,稍有一個不對勁就會影響收成。
曲千秋之才,果然名不虛傳。
謝青臨摩挲著下巴:“原來如此,正是因為這樣此地鹽井才如此興盛吧。”
曲千秋緩緩點頭:“大人英明。”
既然如此,這就有點難辦了。
“所以他們一直靠著買糧度日?”
“正是。”曲千秋緩緩應道。“所以鹽井不能停,一旦停了,他們也就無法活了啊。所以我才鬥膽向知州大人提出計策啊。”
“先生有心了。”謝青臨道,“你願不願意隨我回京呢?實不相瞞,我府上還缺一個筆墨文人。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他們在這裏也是為了談論曲千秋和香吟二人日後的去處,酈州肯定是沒有他們的容身之地了。
謝青臨是真的欣賞他的才華,便忍不住想將人招致麾下,遂如此問道。
誰料卻遭到了拒絕,“小人不才,隻是一個賣字為生的閑人罷了。怕是承受不起大人的厚愛啊。”曲千秋苦笑著說。
這可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了,他在徐觀海這裏,也是混口飯吃、勉強度日而已,看起來這位大人,比徐觀海要不好糊弄得多。
當然他也有那麽一點不自信。
謝青臨似乎早就猜到會這樣,他又看向香吟:“那姑娘是如何想的?”
香吟麵上沒什麽表情,淡淡道:“千秋先生去哪裏,我便去哪裏。”
似乎早料到她會這樣回答,幾人都沒有意外。
隻有宋星橋顯得十分可惜似的。
謝青臨又含笑問道:“千秋先生好狠的心啊,你就真能忍心看著香吟姑娘陪你無家可歸?”
曲千秋啞口無言,倒是香吟先替他說話了:“哪怕是風餐露宿,香吟也願意。”她容色還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好像說的這話並沒有決定他的後半生一樣。
宋星橋誇張的大呼小叫:“有女如此,夫複何求啊!”
曲千秋不知道說什麽好,昨天香吟已經與他剖白了心跡。
他開始反問自己,他對香吟,到底是怎樣一種感情呢?
答案已經不言而喻了,他終究無法欺騙自己。
他還是想帶著香吟去過安穩的日子,跟著這位謝大人,似乎是再好不過的選擇了。
於是他離開椅子,拉著香吟跪了下來,“那就麻煩大人了。”
“二位請起。”謝青臨站起身來,虛浮了一下。
這個時候曲千秋還不知道他麵前的這個人是當朝太子,等他日後得知真相的時候,不禁慶幸自己當初做了一個多麽明智的決定。
而香吟也終於圓了她少女時期的那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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