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蘇”出來後，手裏還拿著許諾給我的這個月的工資，厚實的信封在我的手裏捏著，如果是往常我可能還有一點點開心，人都愛財。

    我很感謝許諾的寬容，她仍然給我留了門，若是以後我能回去她的酒吧裏，她也會敞開門迎接我。

    我想我和她應該算是朋友，我被姚如玉趕出屋子不能回家的時候，很多次都是許諾幫助我，我生病不能好好工作的時候也是許諾找了醫生給我看病，有時候我手頭很緊需要點錢的時候，許諾也毫不吝嗇，毫不猶豫的就會把錢借給我。但是我們兩個人從未因為這麽多的交集而有太多的親密，許諾從不會關心我，並不是說她對我有多冷漠，在我並不需要別人的幫助時，許諾絕不對太靠近我，但每當我陷入困境，而我又聯係不到沈俊的時候，許諾往往就是拉我一把的那個人。

    我走出“蘇”的時候，回頭看了店門好久，有幾個熟識的客人進門的時候還會跟我打聲招呼，我也同樣報以微笑的問候，看了好一會兒，我最終轉過頭離開。

    丞丞今天穿了一件兒童樣式的白襯衣，下身是一條黑色的背帶牛仔褲，搭配著一雙小皮鞋，那頭短發梳得整整齊齊，我看到他坐在草坪的小板凳上麵，旁邊還坐著另外一個小女孩，兩個人拿著幾個玩偶和積木，不知道在玩什麽遊戲。

    我從來沒有送丞丞來過學校，隻是很多次都會來這所幼兒園看他，透過學校的欄杆，每當他下課的時候我都能看見他幾分鍾，在學校中的人注意不到之前，我又會偷偷溜走。

    我和丞丞的關係不能暴露在外界，所以丞丞從來都不知道我來看過他。

    好在我的眼睛沒有太大的毛病，我可以看到丞丞的衣服很幹淨，隻是鞋子還是有一點點的髒，他和周圍的小夥伴在一起笑得很開心，那張略微有些胖的臉蛋一笑還有著小小的酒窩，白白的一排牙齒也暴露在空氣中，笑臉燦爛又童真。

    或許每個母親對自己的孩子都有著很強大的愛意，每個母親的心中，自己的孩子都是最可愛的，丞丞的一舉一動都讓我十分注意，我緊緊的盯著丞丞的動作，哪怕是他的一個腳步，哪怕是他眨一下雙眼，各種各樣細微的不值得注意的動作，都被我記得死死的。

    “丞丞。”我開口，似乎他就在我的麵前，又似乎是在告訴我自己，“以後可要乖乖的啊，可不要忘記媽媽教你的那些東西啊。”

    一定要記住怎麽樣擠牙膏，怎樣才能把牙齒和舌頭刷幹淨；一定要記住把被子疊的很整齊，記住係鞋帶的時候別打死結；還要記住玩任何電子產品、或是插插座的時候都不能濕著手……還有，還有。

    要習慣自己一個人睡覺，一個人在姚家待著。

    “哎！那邊那個女的，你是什麽人？在那兒站著做什麽？”我正看著丞丞的背影出神時，突然被保安的喊聲嚇到，我轉頭，看到學校門口的保安指著我走了過來。

    “喂！”我拔腿便跑，不管他在後麵怎麽叫我，隻是邁著雙腿、沿著馬路一直跑著，沒有任何的目的。

    “呼——”我不知道跑了多久，最終在一個巷子口停下，我靠著巷子大口大口地呼吸，後麵也沒有人追上來。

    我安排的全身都是汗，身體還在往外散發著熱氣，我覺得雙腿還有些酸，隻是這些不舒服都不重要，我的頭又開始疼了起來，那是一種很磨人的疼，我雙手抱著頭慢慢的蹲了下來，十個手指頭就像是要把我的頭貫穿一樣緊緊的抓著我的頭皮，外部的疼痛和腦袋裏麵的疼痛相互作用，反倒讓我有了一種很詭異的輕鬆感。

    我知道這是一種心理作用，但是沒有辦法，我從口袋裏掏出隨身攜帶的止痛藥，倒出兩片直接扔進了嘴裏，沒有水，我幹著喉嚨將那兩粒藥咽了下去。

    我不知道止疼藥現在還有沒有用，可這是我唯一能指望的辦法。

    我聽到周圍有人經過的聲音，似乎有人在討論著我，也許還有人站在遠處看著我，又或者是我的幻覺，我疼的呼吸都有些不順暢，生理鹽水就很無措的流了出來。

    我沒有想到我這天的眼淚多的就跟發大水的堤壩一樣，幾天都要來一次。

    本來隻是疼的厲害，到後麵我突然就是一陣傷感，最終嗚咽起來，連周圍的環境都不在乎了。

    叮叮當叮叮當鈴兒響叮當我的手機鈴聲響起的時候，我的頭已經不疼了，但是我的雙手還抱著頭，眼淚還沒有幹，也正是這通電話讓我從那些傷感中又回過了神。

    我吸了吸鼻子，將手機從口袋裏掏出來，上麵顯示著的是沈俊的名字，我按下接聽鍵，將手機遞到了嘴邊，“哥哥。”

    那頭的人沉默了一下，沒有發出聲音，也許是被我的稱呼嚇到了，我吸了一下鼻子，正準備繼續，沈俊卻開了口，“你哭了？”

    “……嗯。”我沒出息的承認了，或許是仗著自己就剩了那麽點兒時間，所以我任性了些。

    “發生了什麽事？姚如玉對你做了什麽？”沈俊的聲音明顯有些激動，他那邊還傳來了椅子或是木製的什麽家具與地麵摩擦發出來的聲音，看來他有些生氣。

    “沒有，沒有。”我搖頭，即便沈俊看不到，隨後我又說道，“我隻是，有點累了。”

    沈俊聽我說完後就沒有再追問，他的聲音溫和下來，“你現在在哪？我開車去接你。”

    “沈俊哥。”我仍舊靠著牆蹲著，沒有起身，也沒有告訴沈俊我所在的地點，但我還是抬頭看了一眼我對麵的那戶人家的門牌號，“你和我公公婆婆應該認識吧？”

    “認識，怎麽了？”

    我舔了舔嘴唇，又呼了口氣，才繼續道，“我想請你幫我給他們送個東西，順便轉達幾句話。不難吧！”

    “你到底怎麽了？”沈俊很快就聽出了我的不自在，確切的說，他很快就猜出了我的異常，“塗樂！你要離開江城？帶著丞丞？還是說，隻是你一個人……”

    “我得病了，治不好的那種。”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很輕鬆，沒有任何的負擔，連我自己都很驚訝，“我發現人的生命真的是很寶貴的，現在得了病後我才發現我以前的好多夢想都沒有實現，六年的時間，全部浪費到了姚如玉的身上。太不值了……”

    “我還不如去周遊世界呢！你說對吧？反正我爸給我留了那麽多的財產，足夠我下半輩子不吃不喝了，更何況我還沒幾年活頭……”

    “塗樂你他媽給我閉嘴！”我一邊描述著之後的美好生活，一邊輕鬆自在的笑著，心裏還有著一種得意洋洋的釋懷，然而這一切偽裝的美好幻想都被沈俊輕易的識破了，他怒吼著將我從自己正在編織的夢境中揪了出來，“你說給我將那些有的沒的，給我說清楚你在哪！乖乖等著我來接你，別他媽想著給我打一通莫名其妙的電話就能讓我給你去當傳話機！”

    “我沒有這個意思……”

    “說啊！你在哪！？”手機裏的沈俊幾乎是怒吼出來的，我沒有被他的憤怒嚇到，隻是握緊了手機，說出了我剛剛看到的門牌號上的其中幾個字，“古城西巷。”

    隨後我又添了幾個字，“巷口，你來吧。”

    然後我就沒有聽到沈俊說一句話，但是他也沒有掛電話，一陣腳步聲，還有開門關門的聲音，腳步聲，車門的碰撞聲，車子的鳴笛聲，各種聲音在我的手機中響著，好一會兒後，我所在的巷口來了一輛車，我抬頭看過去，沈俊從車上下來，向我跑了過來。

    “上車！”他跑到我身邊，不等我向他打個招呼揮個手，便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將我拽上了副駕駛。

    等我被他塞進了副駕駛後，我看到了被他扔在車前麵的手機，手機屏幕上的通話界麵還亮著，他連我的電話都沒有掛。

    沈俊的臉色比以往嚴肅了好多，確切的說，是生氣，他的雙手緊抓著方向盤，手上的青筋向外暴起，一言不發的抿著嘴，車內的氣壓都因為他變得有些低。

    他很少有這種神色，小的時候我因為不聽他的話去池塘邊玩水差點掉下去的時候，就見過他這樣子，隻是那個時候是小孩子，遠遠沒有現在這麽恐怖。但是那時候的沈俊也算是我記憶深刻的片段之一了。

    “你要帶我去哪？”我開口。

    “什麽病？”他沒有回答我，隻是一邊開著車，一邊問起了我問題。

    “心病，算不算啊？”我嘿嘿一笑，他看了一眼鏡子，又轉過頭對我說道，“你覺得你撒謊能逃過我的眼睛？還是說，你覺得我現在不夠認真？”

    他是真的在生氣。

    “……”我低下頭，雙手捏著衣服的下擺，然後他說道，“什麽病？”

    “腦轉移瘤，一種繼發性惡性腫瘤，比較難纏的病。”

    我剛說完沈俊一腳踩下了刹車，即便是被沈俊係了安全帶，可我還是被甩的身體往前衝了一下，車子瞬間就熄了火，我重新坐好又看了一眼沈俊，沈俊正低著頭看著我，麵無表情。

    “什麽時候檢查出來的？”他問道。

    “沒多長時間——”

    “我要具體時間！什麽時候！”沈俊的語氣又加重了。

    “……”我頓了一下，移開了眼睛，“半個月前吧，有十幾天了反正。”

    嘭！我感覺到我座位的枕頭震了一下，轉過頭後我看到了沈俊的右手撫在我座位的靠枕上，幾乎是抓著我。

    沈俊那雙眼睛中的情緒很複雜，他似乎是在生氣，又像是在傷心，身體還有著微微的顫抖，我們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都是盯著對方。

    好久，沈俊放下了手，他發動車子，踩下離合器，讓車子重新走了起來，隨後他說道，“我帶你去看病。”（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