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記憶有些混亂。

    有些記不清我當初是為什麽和姚如玉在一起的，連百悅的臉都忘了，有的時候想喝水，竟然忘記了自己把被子放哪，得在房間裏找上好一會兒。經常忘記了當天的日期，總要問一下身邊的護士或是他人，星期幾了？幾月份了？

    但是我還是有記得很清楚的東西的，比如我那段最喜歡的童年，還有家裏發生的驚天變動。

    我和父母在香港住的那段日子，是我最快樂的時候。爸爸和媽媽打拚下的生意在香港終於有了不小的營生，我們住在富人區的別墅區裏，我每天的日子除了去上學，便是牽著我的小狗跟在沈俊後麵玩，亦或是纏著有空的爸爸媽媽陪我去遊樂園。總之，能怎麽舒坦怎麽來，晚上也會有媽媽給我講故事，爸爸會給我一個吻，然後我躺在自己那張軟軟的床上閉上眼睛。

    直到現在，我閉上眼睛，都感覺我回到了小時候，我躺著的床不是病床，而是我的那張軟綿綿的床。

    然後會有一隻溫熱的手掌輕輕的撫著我的頭發，像是愛撫，又像是在為我整理頭發，好像小時候我媽媽摸著我的額頭哄我睡覺的那隻手，每逢這個時候，我就不願睜開眼睛，我仿佛能夠聽到媽媽哼著搖籃曲，那雙慈愛的眼睛則將我的麵容全部收了進去。

    “媽媽……晚安。”我下意識的說道，第一次的時候那隻手頓了頓，接下來的幾次，那隻手便恢複如常了，而我也能夠聽到有一個聲音再和我說話。

    “晚安。”很輕，也很溫柔，隻是有一點點的不像媽媽，但是我並不想管這些，我就當那是我的媽媽了。

    然而我也記得曾經家庭的巨變，爸爸因為參與了黑社會的一些交易，惹到了仇家，並且被人陷害注射了毒品那段時間他的情緒反複無常，好幾次都被我們鎖在家裏不準出去，有的時候打開門，便能夠看到他痛苦的撞牆撞得滿是傷痕的樣子。這個時候我們總是很心疼他的，然而這並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我的爸爸墮落了，他不再管家裏的生意，而是與那些黑社會廝混，並且娶了別的女人。

    我的媽媽多次找他談判無果，最終因為過度勞累病倒，而那個時候，醫院查出了她身體的病，腦癌。然後她因為治療不力去世了，媽媽下葬後的第二天，我被爸爸的仇家抓走了，他們利用我威脅他，但是並沒有什麽用，他沒有來救我。於是那些人給我吸食了毒品，並將我丟在了大街上，任我自生自滅。

    之後的事情，我就記不太清了，我隻知道，我那個時候便不是父母疼愛的千金大小姐了，我變成了一個流浪兒，一直在流浪，從來都沒有過家。

    姚如玉來看我的日子是越來越勤了，幾乎每天他都會來，好像我那天拒絕的話說的還不夠清楚，但是任憑我這些天說的再清楚，姚如玉也隻當沒聽到，照樣來醫院看我。

    我吃的飯，喝的水，蓋得被子，甚至是睡覺前關的燈，都由他一手收拾，有時候我因為病情的緣故嘔吐不止的時候，他也總是要扶著我，而我卻沒有什麽力氣推開他，我的抗拒他並不在意，幾天下來，我也隻能作罷。

    就當是最後的這段時光裏，和他和平共處吧，也算是福利了不是？

    我白天不睡覺的時候，多半是在床上待著，除非去做化療。每逢這個時候，我都會盡力去回想一下我的往事，但是一天天下來，我能夠感覺到我的記憶越來越混亂了，就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偷偷的蠶食我的記憶，在不知不覺間，我的記憶就被吃掉了一個角，然後是一片兒，最後是一塊，一直在丟失。

    許諾偶爾也會抽時間來看我，好在她來的大多數時候我都是很清醒的，這讓我有些慶幸，至少我還能和她說上些話。她沒有和我說讓我治病的事情，倒是和我說了許多她與連子玉的事情。

    她還告訴我沈俊離婚了，但是沒有媒體敢議論他和林雅婷，我聽著倒是明白，果真如沈俊所說，他和林雅婷之間沒有夫妻之情，但是最重要的是，他掛記著的那個女人回來了，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這樣也挺好的，他總算是有個照顧的人了。”我笑著，看著窗外，至少我能少點愧疚感，怎麽說也是陪著我九年的哥哥，我還是很擔心他的。

    我還是有些驚訝許諾的身世，她竟然是蘇雲的女兒，那個年紀輕輕便享譽國際的女畫家，我更沒想到的是，許諾的身世竟然被瞞了這麽多年。

    “你小的時候，就沒有想過去見見蘇阿姨嗎？”我問她。

    她削蘋果皮的動作一頓，又看了我一眼，繼續手下的動作，聲音依舊平穩冷清，“想是想過，隻不過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我的思維與常人不一樣，從小便很能思考問題，我想去見，不代表我能見，所以之後，我就不想這種事情了。沒什麽意思。”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完全感覺不到有多麽的傷心，就如她所說的，想這種事情沒什麽意義，哪怕這是與至親之人有關的事情。

    我和許諾相處的時候，是最輕鬆的，這個時候姚如玉並不會待在病房中，他會特意為我們騰出聊天的時間，讓我少了許多的煩悶和壓迫感。

    這是一種逃避，但是我沒有辦法，我到現在，都不怎麽願意看他的眼睛。

    ——

    “你為什麽一定這麽堅持呢？我現在這種樣子，怎麽看都不是能治好的樣子。”

    “不會的，醫生說來得及。”姚如玉回答，他盛了一勺粥放到了我的嘴邊，我抿抿嘴唇，別過臉，“我困了。”

    我一點都不困，可我實在不想看著他這麽為難自己的卑微樣兒，他根本就不是這樣子的。

    “吃飯，就吃一口……”姚如玉的聲音比起曾經虛弱了很多，他的氣色也很不好，我更不願意看他，但是他那股脆弱的聲音又讓我覺得很難受，他就那樣子說著，也不動，一雙眼睛近乎乞求一般的看著我，我雖然看不到，但是卻能感覺到。

    實在是滾燙的很，往往我都是敗下陣來的那個人，於是我斂著眸子，讓他喂我。

    姚如玉最後一次求我的時候，手上拿著一本厚厚的婚紗圖冊，他拿著一對新買的婚戒遞到了我的眼前，單膝跪地，拿著婚戒盒子的手還在發顫，他穿的很正經，頭發都打理了一遍，但是依舊緊張的吞咽著口水。

    “我們治病好不好啊？”他舉著婚戒，幾乎是要哭出來似的，“不論手術過後剩下多長時間，隻要你身體能夠變好，我們就去拍婚紗照，舉辦婚禮。”

    “我在教堂中為你戴上戒指，親吻你，還有婚紗，我挑了好多，你一定會有一個很滿意的。”姚如玉的聲音都在抖，我看著他，神色複雜，心髒那裏一揪一揪的疼，眼淚不由自主的掉了下來。

    “有些遲了……姚如玉。”我梗著喉嚨說道，聲音幾乎都要發不出來了。

    “阿樂……丞丞他還在等你呢，你看，他在等你。”姚如玉有些慌亂，拿在手上的戒指盒在空中徘徊了許久才放回了床頭櫃，然後他掏出了手機，遞到我的麵前。

    “你看。”他催促道。

    手機上放著的一段視頻，視頻中的主人公是丞丞。

    丞丞穿著睡衣，很乖巧的坐在床上，那雙眼睛還有些紅，臉上也是怯生生，還有一些委屈。

    “媽媽。”他說道。

    哎。

    “媽媽你什麽時候回來呀？這些天工作的那麽累，就別工作了好不好啊？我……我再多吃點飯，多喝點水，多吃蔬菜嗚……”他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眼淚跟豆子一樣，掉的十分厲害，“丞丞馬上……馬上長大，媽媽你回來！回來嗚嗚……”

    “丞丞想你了！你別不要丞丞嗚……丞丞乖乖長大，不惹媽媽生氣了嗚啊……”

    小不點哭得很厲害，哭聲從手機裏傳出來的時候就跟一把刀子刻在我心上一樣，一下一下的在我心裏麵劃著，讓我喘不過氣，哽咽著不想發出聲音，本就有些燙的眼睛也溢出了眼淚。

    “丞丞……”我拿著手機，緊緊的抱在懷中，好像這就是我的丞丞。

    我好久沒有見到我的丞丞了，他好像瘦了，好像生病了……

    我哭的忘記了場合，也忘記了姚如玉還在病房裏，這個時候，我全身心都放在丞丞的身上。

    我明明，最想要陪著我的孩子走下去的啊！

    可是為什麽，我卻放棄了呢？

    我突然醒悟過來，我為什麽放棄呢？因為姚如玉，我害怕他知道我的病情後諷刺我，我害怕被他說是報應，所以我便逃了，我將丞丞的都所有習慣都記了下來，留給了姚如玉，多麽深切的愛啊。

    可說到底還是我太自私，太膽小，將姚如玉看的這樣重，自己悲觀到了極致，將我的寶貝遺失了。

    “做手術吧，好不好？”姚如玉又說道。

    我流著眼淚，就沒有抬頭，好一會兒後，我看向他，哽咽著，“我想見丞丞。”

    我最終潰不成軍。（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