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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華彬和鄭敏儀的臉上怒氣未消,柳研司的呼吸微微一滯,本能地開始抗拒靠近他們。像他這種腦功能障礙者,遇到無法分辨的“憤怒”表情時,是覺得非常詭異的。就算在記憶中搜尋所有見過的憤怒的臉,來彌補這種“詭異”也於事無補,反而會讓感覺越來越奇怪。所以,一直以來他都盡力回避這種場合。

    眼下的情況不但沒有回避的餘地,而且還要迎難而上。他必須表現的很正常,這並不容易。

    柳研司忍耐著心理的不適感,對趙華彬禮貌地微笑點頭,隨即看向鄭敏儀:“昨天我跟湯小姐有一次偶遇,莫警官知道。”

    鄭敏儀立刻看向莫寧以求真偽。莫寧還能怎麽辦?隻能點頭給他作證啊。

    得到了莫寧的回答,鄭敏儀這才安心。

    “那時候,她的情況很不好,什麽都不記得,隻記得你。”他望著鄭敏儀的眼神真誠表達了由衷的尊敬,“您好,鄭醫生。”

    鄭敏儀:“你好。”

    柳研司禮貌的介入打斷了鄭敏儀的憤怒,繼而,目光在趙華彬和她之間流轉,認真地說:“我是威廉哈林頓,從洛杉磯來。我剛認識柳老不久,這次旅行到國內,來探望他。”

    他必須說清自己的身份以及來此的目的,這樣才能讓對方對自己產生初步的信任感。

    很顯然,趙華彬和鄭敏儀都有些詫異。但,很快他們都意識到,這是個局外人!既然是局外人就沒資格說三道四。

    柳研司知道三言兩語是勸不住他們的,一隻手指向鄭敏儀,一隻手指向趙華彬。他的手掌是完全舒展開的,而不是用一根手指指著對方。

    手指的指向會引起對方的反感,給人不尊敬的冒犯之意。而他的手掌攤開,手心下壓,使用肢體語言來穩定兩個人的激憤的情緒。不疾不徐地說:“解決問題有很多種方法,爭吵是唯一不可取的。趙先生,鄭醫生,你們都是有影響力的人,在對待柳老失蹤這件事的出發點都是理性又善意的,隻是在意見上無法達成一致。既然這樣,為什麽不聽聽當事人自己的意見?”

    下一秒,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病床上的湯願!

    湯願仰著臉,認認真真地端詳著麵前的男人。她不記得他,但是他的臉卻在小本子上……

    見湯願盯著帥哥發呆,鄭敏儀碰了碰她的肩膀,問道:“你怎麽想的?”

    好吧,趁著現在還記得點什麽,盡快爭取一下。湯願一本正經地回答:“我想接受記憶提取。”

    話音一落,有人歡喜,有人惱。惱的那個自然是她的主治醫鄭敏儀。

    “我剛才說什麽,你都沒聽見是吧?”鄭敏儀無奈地說,“他們沒有對腦損傷患者進行過記憶提取,誰知道會有什麽危險?”

    湯願立刻看向趙華彬:“會有危險嗎?”

    趙華彬忽悠湯願不遺餘力:“我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安全。”

    湯願朝著鄭敏儀咧嘴一笑——看,他說沒問題啊。

    鄭敏儀感慨道:“你是真心大啊。”

    柳研司很讚同鄭敏儀的判斷——真心大啊。

    湯願有些困擾,囁喏道:“柳伯伯失蹤了,我又是最後一個見過他的,我能幫忙找到他啊。”

    不錯,很有說服力!

    柳研司見事情有了進展,悄悄後退了幾步,把空間完全讓給了幾個當事人。誰都沒留意到他的舉動,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湯願身上。

    鄭敏儀還是不甘心,嚴肅地說:“海馬體就像是圖書館員,把你的記憶分門別類儲存起來,隻有儲存起來的記憶才能被提取。但是你的海馬體受損,無法工作,你的記憶根本沒有被儲存。沒有的東西要怎麽找?”

    湯願的眼神飄到了王副所長身上。

    王副想了想:“這個核心技術我不方便透露……鄭醫生,我是準備從湯小姐的RTP作為切入點。”

    鄭敏儀是有自己的考量的。雖然她是腦外醫生,但對生科方麵的腦神經學了解遠不如王副所長。她知道RTP區是如何理解另外一個人的,也是思考別人如何思考的。這塊區域能不能作為記憶提取的切入點,一時間,很難判斷對錯。

    見鄭醫生猶豫不語,趙華彬趁熱打鐵:“您看這樣行嗎,不管記憶提取能不能成功,等芯片正式進入市場,我無償贈送湯小姐一枚芯片,外加一個團隊的跟蹤治療。這樣,她就可以拜托失憶症了。”

    不得不說,趙華彬為了找到柳老的下落,可以說是下了血本!

    從鄭敏儀的眼睛裏可以看出她已經有了鬆動的意思,湯願忙不迭地說道:“敏儀要陪我去。”

    趙華彬:“對對對,必須陪著!一旦有什麽問題,馬上停止記憶提取。鄭醫生,您看這樣可以了吧?”

    鄭敏一滯,想來想去也沒想到還有什麽理由可以阻止湯願。如果失蹤的不是柳闊文,那倒還好說,可偏偏是湯願很重要的人。想到這裏,鄭敏儀也隻好點頭。但是,她有約法三章。

    鄭敏儀:“這件事我要先跟院長商量,這是一點。第二點,一旦在提取過程中發生異常,你們必須尊重我的意見停止提取;第三點,如果湯願在記憶提取過程中受到傷害,你們必須負責。”

    趙華彬滿口答應下來。隨即問王副所長,記憶提取什麽時候開始。

    王副所長謹慎地說:“後天上午吧。”

    趙華彬的眼睛半眯起來,看上去並不滿意這個結果。王副所長隻好把時間壓縮一下:“那……明天晚上八點吧。不能再快了,我們也需要做準備。”

    鄭敏儀點點頭:“隻要院長答應了,我們這邊沒問題。”

    “那好,明晚七點我來接你們。”趙華彬滿意地說。

    一直旁觀的莫寧終於開口:“商量好了?”

    這時候,眾人在想到,警察還在呢。趙華彬不好意思地笑著:“抱歉抱歉。”

    莫寧:“沒關係。”說著,走到湯願的病床前,“湯小姐,您介不介意在調查柳老下落的同時,看看車禍發生的經過?”

    莫寧的話音一落,病房裏鴉雀無聲。

    湯願有很多不擅長做的事,特別是與自己相關的一些大事,總是猶猶豫豫。她知道正在討論的“車禍”跟自己有關,隻是什麽都想不起來。焦躁的無力感喚醒了身體的記憶,疼痛一絲一毫的慢慢纏了上來痛入每一很神經。

    久久沒有聽見湯願的回答,柳研司換了個角度去看看她。她仰著頭,目光呆滯,外麵的陽光依舊明媚,透過潔淨的玻璃窗傾灑在她的身上,清秀的臉上掛著一滴淚。

    時間在湯願的身上施了魔法,像是灰姑娘的南瓜車,到了子夜就什麽都沒了。

    湯願在大家各異的目光中匆匆低下頭,翻開小本子……

    鄭敏儀按住她的手,輕聲說道:“別看了,我告訴你。”

    湯願沒有放開手裏的本子,也麽有回應鄭敏儀。她看上去像是倔強地固守著什麽,可是這裏沒有任何東西需要她的守護,即便有,她什麽都守不住。

    柳研司深知湯願此刻的感受,開口說:“抱歉,打擾了。”言罷,第一個離開了病房。他的舉動提醒了大家——湯願需要休息。

    鄭敏儀對莫寧搖搖頭:“你們先走吧,我跟她談談。”

    不然還能怎麽樣呢?一群大老爺們逼著個小姑娘點頭?太跌份兒了。

    莫寧打了招呼,先行離開了病房。趙華彬已經達到了目的,自然也不會就留。等他們出去之後,鄭敏儀將小本子從湯願手裏拿出來,翻到第一頁:“我們慢慢來。”

    湯願抬起了頭,怔楞地看著鄭敏儀。她慢慢地勾起嘴角,笑了。

    病房外,莫寧四下尋看柳研司。手機響了,打來電話的人是去數據監控局調查醫院周圍監控情況的下屬,下屬匯報的線索很少,隻能說,分支道路監控攝像頭太多,即便是半夜醫院周圍的人流、車流也不少,隻能盡快排查。

    莫寧蹙著眉叮囑:“重點是機動車,柳老的身體虛弱,不可能步行。去約車平台查一下,看看有沒有記錄。”

    電話那邊的下屬問道:“你是覺得,柳老自己走的?”

    莫寧說:“謹慎一點好。我倒是希望是他自己走的。”

    話趕話說道這裏,莫寧看到了正在等電梯的柳研司,當下掛了電話疾步走了過去。

    “你要走?”莫寧站在柳研司身後,問道。

    柳研司:“我不走,還等著你請我回去喝咖啡?”

    “反正你回去也沒事,陪我在這待會兒吧。”

    柳研司樂了:“你還沒有相信我。”

    莫寧咂舌道:“畢竟你們二十年沒見,你突然回來,他又突然失蹤。我不得不多琢磨琢磨。”

    電梯門打開了,等候電梯的人魚貫而入,門關上的時候,他還在原地。

    柳研司微微歎息了一聲:“莫警官,到現在沒人接到綁匪的電話,這件事還沒升級到綁架案。所以,很可能是他自己走的。”

    莫寧搖頭擺手:“人找回來了,怎麽都好說,找不回來,我的壓力比誰都大。”

    “你說這話,趙華彬肯定不同意。”

    莫寧:“這個……好吧,他贏了。”

    兩個人都笑了起來,言語之間沒有試探,沒有猜忌,隻是在隨便的地方隨便開了個玩笑,隨便笑一笑。

    氣氛很好,適合道別。柳研司的道別也很隨便,就這樣雲淡風輕地拒絕了莫寧的要求。

    莫寧是看著柳研司進了電梯的,電梯向下運行,他仍是沒走。下屬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走到他身邊,匯報:“我核實過了,他的身份屬實。”

    那又怎樣?莫寧的臉上還是一片陰雲,沒有朗日。

    下屬納悶地問:“莫隊,你還在懷疑他?他是柳老的兒子。”

    “知道我為什麽懷疑他嗎?就因為他是柳老的兒子。他知道柳老得了癌症,可是我在他臉上看不出半點悲傷。如果說因為他們分別了二十年沒啥感情……”莫寧扭頭看著下屬,“那他回來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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