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過雨的午後，天有種被洗滌蕩淨的錯覺。

    警車跟救護車的喧鳴撕裂一片混亂，在萬眾矚目下調頭遠去。

    “鄭先生，您先辦一下手續……”

    鄭洋冷冷看了眼許潔，似乎對整個醫院都充滿著敵意，許潔抿著嘴打住了剛才的話頭。

    “您是德義研究院秦先生吧，我爸經常提起你，今天謝謝了！”他向著站在旁邊男人伸手示意。

    秦楠點了點頭，伸手拿下了嘴裏咬著的那根沒點上的煙，“鄭先生，教授病房的機器人大壯我跟醫院還有警方都協商過了，要先送回研究院檢測……”

    “我知道！”

    不管是看在父親鄭彥德生前的看好還是秦楠處理父親遭受意外這件事的態度上，鄭洋還是克製了情緒，對秦楠保持著該有的禮數。

    秦楠站在原地，吸了口氣，最後低頭道，“要是還有事需要幫忙的話，可以聯係我……還有，我想去看看教授……”

    老人過世，短時間內，兒女家人能趕來的都聚在了病房，哭天搶地的悲戚充斥在空氣裏，壓抑的人胸肺憋屈、悶疼。

    而病房內，一切還跟之前一樣，有生的氣息。

    隻是原本給這一切死物帶來生氣的人，躺在病床上了無生氣。

    秦楠垂著頭，站了片刻，最終跟鄭洋打過招呼，帶著大壯離開了醫院。

    下樓走出大廳，秦楠把那根煙點上，狠狠的抽了一口，回頭看著跟出來的機器人大壯。

    大壯見他停了下來，也跟著止住了笨拙的身形，呆愣的戳在他身後。

    大壯不具備像人一樣的記憶，他沒辦法像警察問案那樣問大壯昨晚發生了什麽。

    秦楠將煙灰彈到地上，重新叼回嘴裏，一邊悶頭往前，一邊撥通手裏的手機。

    機器人就那麽亦趨亦步的跟在後麵，走的遠了，兩道影子模模糊糊，後麵的機器人就像是犯了錯誤被家長認領回去的小孩兒。

    響了許久那頭才接通，沒等那邊開口，他率先道，“這邊出了點事……”

    “出事了？出什麽事了？大壯調戲護士姐姐了？”手機那頭傳來的聲音因為吃驚拔高了幾個調。

    秦楠皺起來的眉攏成一道名“川”，簡短解說，“鄭教授昨晚去世了，氧氣機被莫名斷電，我帶大壯回去做檢測，調取裏麵的同步監控，你現在在哪兒？”

    “我在接丈母娘的路上！”

    “幫她叫車，你掉頭回研究院！”手機那頭沒有回聲，末了他補了一句，“車費我出！”

    “秦楠，我幹你……”那頭還沒說完，他已經掛斷將手機塞回了兜裏。

    智能陪護機器人投入試用，研究組其他人都放了長假，秦楠沒媳婦要陪，沒丈母娘要接，接了跟進大壯試用進度的尾聲工作。

    現在，大壯的跟進出了事，他一個人不夠應付。

    回到研究院，秦楠已經抽完了身上剩下的煙。

    大壯進了實驗室，胸前生理信號檢測監控儀的血壓那一欄的黃燈閃不停，高壓150，低壓100，是血壓高出正常的示警燈。

    秦楠掃了眼，轉身隨手從抽屜裏翻出半包煙，抽出一根，還沒點上，大壯往前挪了一步，不太利索的伸手去搶他手裏的半包煙，秦楠翻手躲開，瞪了它一眼，掏出火來點上了煙。

    “吸煙有害健康！”機械聲就在耳邊聒噪。

    這個功能是智能陪護機器人規避控製有害物質跟飲食裏的一項，從醫院帶出來大壯的時候，秦楠做了簡單檢測，所有開啟的功能都在正常運行，這個也不例外。

    大壯機械的提示音還在聒噪，秦楠起身轉至他後背，關了運行器，坐在桌前調出了大壯體內的監控。

    大壯體內的監控裝置是為了跟進試用進度裝入的，視頻要經過提取才能播放。

    在醫院的時候，他已經跟警方解釋過，這份視頻內容提取後是要作為證據遞交。

    顯示器上，視頻裏每一幀的內容都很清晰，一遍看下來，從顏茴進入病房到早上發現鄭老過世離開病房，沒有任何異常，如果不是事先發現氧氣機被斷電的話，從視頻來看，鄭老絕非出於意外死亡。

    秦楠從來都不缺乏耐心，點了根煙，將視屏重放了一遍，還是沒有發現異常，監控是安裝在大壯體內的，不存在盲區，氧氣機電源所處的位置也不是什麽盲區所在，可本該出現的畫麵詭異的不存在。

    反複循環了多遍，秦楠揉了揉眉心，外麵的天已經暗了下來，他坐在椅子上沒動。

    白振宇急匆匆趕回來，推開實驗室的門，看到就是藍光背後木訥的一張臉。

    “你看鬼片呢，不開燈！”

    他打開燈，甩掉身上的外套，皺眉扇了扇周圍充斥著煙味泛藍了的空氣，大開了窗戶，這才用腳勾了把椅子坐在了秦楠旁邊。

    視屏的內容還是鄭老去世的當晚，白振宇跟他重頭倒回去看了一遍，看完後秦楠問，“發現什麽了？”

    “還真是鬼片！”白振宇起身，“作案行凶的那一節鬼吃了！”

    這麽看來監控視頻的確是存在問題的，秦楠窩在了椅子上，目光停留在大壯身上。

    白振宇將泡好的泡麵端回來擺在他麵前，秦楠收回目光，“監控有問題，但是我之前檢查過大壯，沒有人為拆卸的痕跡。”

    “監控的安裝跟其他裝置一樣，都是設密過的，讀取跟拆卸除了我們組的人還有別人能做到？”

    以病房為試點試用，為了運行穩定跟精準，所有裝置都是設密的，除了他們研究組的人，對大壯任何部位的配置進行設置跟數據提取都是不被允許的強製操作，能動監控的人，按理來說根本不存在。

    秦楠搖頭，“鄭教授可以。”

    “老爺子腦子沒得病。”白振宇吃著麵，含糊不清的說了一句，“再說，時間先後，你能分得清楚吧？！”

    動監控出現在鄭老去世後，這個假設壓根就不成立。

    秦楠推開麵前的冒著熱氣的泡麵，從桌上摸到煙盒塞了一根在嘴裏，問白振宇要他旁邊的火。

    “行了，少抽點兒吧！”他說著自己也點了根，秦楠就著他的火點上了自己的煙，白振宇向後靠了靠，頭靠在椅子，仰麵對著天花板，“老爺子照顧了咱們這麽長時間，本來以為能撐得過慶功宴……”

    煙頭的火光時明時暗，他自言自語似的絮叨，說到最後，他長籲了口氣，道，“少受點罪——也好！”

    “你放屁！”

    秦楠猛地從煙霧裏抬頭，隱在煙圈裏的多半張臉陰的發黑。

    白振宇伸起手擺了擺，“得，我放屁！”他說完按滅了煙頭，低頭去翻泡的發囊的麵。

    實驗室靜了下來，儀器的紅色顯示燈隨著呼吸的頻率一閃一閃。

    “待會兒你再確認一遍有沒有被別人動過的跡象，箐箐一個人在家，我先回去一趟，晚些再過來。”

    他留下一句話，拿了鑰匙開門。

    白振宇忽然叫住他，從兜裏摸出一個什麽來拋給秦楠。

    “給你家小姑奶奶帶回去。”

    秦楠伸手接住掃了眼，是個不到巴掌大的晴雨娃娃。

    秦楠家裏有一個七歲大的小姑娘，是他大哥秦轍生前留下的孩子，整個實驗室的人都慣著，節假日重回實驗室總少不了帶點小玩意兒給她。

    這一次也不例外，白振宇在回來的路上並沒有忘了把提前準備好的小玩意兒帶回來。

    入夜，街道上的車不是很多，秦楠的摩托呼嘯而過，回到家不到二十分鍾。

    秦楠輕手輕腳的進了小臥室，給孩子蓋好被子，轉身出去收拾客廳茶幾上沒吃完的外賣。

    “小叔？！”屋裏小孩兒探出頭來，揉眼看他。

    秦楠停下手裏的動作，“吵醒你了？”

    “不是實驗室沒事了嗎，你怎麽不回家，是不是出去約會了？”

    秦晴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走出來，稚嫩的嗓音操著質問的腔調。

    一直擰在秦楠眉心的那個結隨著他勾起的嘴角有所鬆動，他走過去揉了揉秦晴毛絨絨的小腦袋，將人抱起來送回臥室。

    在秦晴眨著朦朧睡眼開口前，他道，“睡覺！”

    挨了枕頭的小孩兒勉強的睜了睜眼，秦楠就坐在床前，低眉垂眼的看著她，秦晴很快閉了眼睡熟過去。

    秦楠盯著那張臉，一瞬不瞬，小孩子未長開的臉龐上殘留著他腦海裏還沒淡忘的人影，那段藏在心底蒙了灰的記憶，被一點一點剝出。

    醫院裏的三番兩次撞見的那個人，帶著她的“利刃”出現在了他的麵前，再一次收割掉對他至關重要的人所剩無幾的性命。

    橘色的燈光柔和的蓋在孩子純真的睡顏上，秦楠將伸出去將要落在孩子腦頂的手縮了回來，狠狠的揉了把臉。

    這世上究竟還有多少的偶然讓人憎惡至極，卻又無可避免呢？！

    秦楠起身將收拾了一半垃圾帶走。

    屋內沉寂一片，屋外霓虹輝煌。（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