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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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算起來,這是顏茴第四次見秦楠。
顏茴坐在對麵,將人從頭到腳的打量了一遍,這次是看的最仔細的一次。
秦楠穿了件黑色風衣,襯的本就白皙的臉有些蒼白黯淡,青茬的胡子比第一次見更長了些,眼底的烏青濃重。
原本一張小帥的臉被他整的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看上去比她這個滯留在局子裏的人都憔悴。
然而,他麵對自己時,眼裏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那種不善的敵意絲毫不減。
顏茴在他視線下換了個自己舒適的坐姿,一手托腮,抬著頭衝他挑了下眉。
“秦先生,問你個事兒唄!”
秦楠坐下,掃了眼垃圾桶裏裝過油條的紙袋,不自覺的皺眉,隨後他抬起頭來,看著顏茴,問,“顏醫生有沒有覺得我眼熟?”
在那一瞬,秦楠在顏茴的臉上看見了那一閃即過的錯愕之色。
顏茴想問的是他們是不是之前見過,不是因為麵熟,而是因為秦楠眼裏不加遮掩的厭惡跟敵意。
從進門到坐定,她已經仔細打量過了秦楠,是一張她毫無印象的臉,從來沒有過眼熟的感覺。
顏茴想,倘若真的認識,那大概也是上輩子的事。
而上輩子,她跟這人恐怕是結下了奪妻之恨、殺父之仇這樣不同戴天的大仇,所以在這輩子,秦楠隻要看著她,那種敵意就濃的化不開。
眼睛如果能殺人,在見秦楠的第一麵,她可能是掛了。
“我看秦先生倒不覺得眼熟,隻是,秦先生看我好像挺眼熟的。”
不僅眼熟還挺急眼的,後半句她咽進了肚子。
秦楠盯著她的臉,長眉大眼,精巧別致的麵容配上她略微討巧頑皮的神色,是副別樣場景。
隻是,這副場景讓他有說不出的憎惡,他幾乎忍不住想要動手的衝動。
顏茴在對麵將他臉上的神色一覽無餘,那暴戾之色被強製壓抑在暗波翻湧的眼底,她忍不住就要問出口,“我們到底有什麽仇怨?!”
這時候卻見秦楠低低呼出口氣,從錢包裏掏出一張照片,推到她麵前。
“不知道顏醫生對照片上的人有沒有印象?!”
秦楠說這話的時候,顏茴看到了他因為情緒不穩而起伏的胸膛。
她心底突然有些抗拒去看那張推至麵前的照片,隻是情勢不允許,她幾乎是硬著頭皮掃了眼那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青年男子,脖子上架著一個大概四五歲的女孩……
那個青年男子的眉眼跟眼前這個男人稍有幾分相似,人比他更瘦削些,看起來更陽光明媚些。
看清照片的那張臉後,顏茴隻覺被人澆了桶冰水,從頭涼到腳,她伸出手去碰到照片,手伸到一半,突然又頓了住,隨即像是手上有什麽沾了什麽髒東西一樣,兩指按著照片邊沿,推回給了秦楠。
“對不起,我對秦先生跟秦先生的朋友都不認識。”
聽到這句話後,秦楠唇角上揚,竟露出一個笑來,那個笑,沒有溫度,僵硬的像是刻在木偶上的冷笑。
顏茴低頭垂眼,“我覺得我有必要提醒你,這是警局,不是玩兒找朋友的地方。”
“多謝提醒。”秦楠點頭,從煙盒裏抽出一根煙,旁邊的小陳提醒道,“這裏禁止吸煙。”
“我沒點!”秦楠捏著那根煙,視線就停留在上麵,好像上麵有什麽東西讓他移不開眼一樣。
“照片上的人名叫秦轍,是我大哥,三年前在美國受過顏醫生的關懷,這麽說,能幫你找回點記憶嗎?”
顏茴咬緊了嘴,臉色泛白,抬起頭一雙眼死死的盯著對麵的人。
秦楠側了側頭,似乎有點忍不住煙癮,開始把玩手裏的打火機。
“你這醫生當的不是救死扶傷,而是關懷到誰,誰就得命喪黃泉,死神恐怕都沒你稱職。”
顏茴萬萬沒想到秦楠會說出這種話,他明顯在克製情緒,可說出來的話刻薄尖酸,根本不像是能從他這樣沉悶寡言的人嘴裏說出來的。
這是那種怨懟壓抑的太久了,久到找到宣泄的出口,人在急於發泄又克製那種情緒下,精神幾乎反常的狀態。
顏茴放在桌下的手握緊,她發白的臉上,斂盡了之前嬉笑討巧的神色,幹淨純粹。
“你可能對我的職業有什麽誤會,我再強調一遍,我是臨終關懷醫生,我的職責不是救死扶傷,是帶他們走完生命最後一公裏,建立生命價值觀。”
“走完生命最後一公裏?!我哥跟鄭教授,哪一個走完了他們生命最後的第一公裏了?”
秦楠從椅子上坐直了身子,說話的聲音高了幾個分貝,額上跟手臂上的青筋顯而易見。
顏茴看著他,表情仍舊維持的端正無恙,隻是唇色失盡血色。
“他們有對自己生命選擇的權利……”平淡的聲線下帶著絲顫音。
秦楠聞言,冷笑出聲,“人還有救,你就勸人自殺了斷,病房出事,你喝醉了去值班,你連作為醫生最根本的職業操守都沒有,跟我提什麽尊重生命,尊重選擇?!”
桌子下,顏茴握緊的拳冰涼,她咬著唇,看著秦楠的眼裏似乎還剩了最後一絲倔強跟堅持。
秦楠起身,俯下身低頭看著她,投射下的陰影完全的籠罩了顏茴的身體。
她似被投進了黑暗。
“你可以不負責任,但別拿你說的尊重來推卸責任!”
她最後一絲倔強跟堅持終於在秦楠的這句話裏崩盤,秦楠抽身離開,那段陰影拉長撤離。
門關上的一刻,顏茴覺得光沒有了,熱度好像被秦楠留下的敵意吞噬,殘留的全都是冷氣。
她手腳冰冷,最後那句話像是喪鍾一樣,一聲一聲的震耳發聵。
顏茴實在沒想到,自己竟然在這一夜之後病了,還高燒不退。
孫儀跟小陳給她掛了吊瓶,警局裏傳她是被秦楠那番話嚇到了,對她反倒同情跟照顧。
聽到這傳言的時候,顏茴還是很想罵人,四月春,換季時節,感冒發熱不是常事,她就是個慫到因為幾句話嚇病的人嗎?!
掛吊瓶坐在衛生院的時候,顏茴看到了鄭洋。
鄭洋找孫儀談話,說了很久,隔著門上那扇圓圓的玻璃窗,隻能看到談話人的表情。
一個表情為難,另一個咄咄逼人幾近猙獰。想來話不投機。
顏茴收回了視線,躺會病床,盯著雪白的天花板發呆。
普通的感冒在嗬護下很快就好的差不多了,顏茴坐回了審訊室的那張椅子。
孫儀很貼心的給她披了件大衣。
顏茴手托腮,可能是病過,人沒有徹底恢複精神,像是斂去了剛來時那吊兒郎當下隱藏著的鋒芒,人顯得有些懶散。
“警察叔叔,跟你打聽個事兒唄,誤殺用不著一命抵一命吧?”
聞言,孫儀怔愣了一下,隻聽顏茴拿散漫的口氣繼續道,“鄭老的事是個意外,我有很大責任,那晚杯子砸落碰到了氧氣機的插頭,我喝多了,沒有注意道,最後在收拾碎片的時候,把插座帶落……”
孫儀震驚的看著顏茴,他竭力克製自己保持鎮定。
“之前做筆錄,你說你發現插頭鬆動而重新插好的。”
顏茴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劃著桌麵,眼神隨著指頭在動,“那時候喝多了記不太清楚,按應該有的本能反應回答的。”
“之前記不太清楚,那是現在全想起來了?”
“我連職業操守都沒有,哪來的職業本能,仔細一想,職業本能這東西可能不會反應在我身上!”
顏茴收回手,坐起身來,聲音極低的呼出口氣。
孫儀皺緊了眉,“查案定罪不是你一句‘可能’來玩笑的……”
“我沒有玩笑,事情就會這樣的,之前不認罪是因為有機器人可以推卸責任,現在研究院出了報告,很快他們上級核查無誤,我還是一樣定罪,現在好好表現,還可以爭取減刑。”
“你……想清楚了?!”
孫儀感覺他的腦子忽然壞掉了,理不清真假對錯。
看著顏茴點頭,一字一句聲音清朗的道,“想清楚了!”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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