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假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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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末,北京落了一場雪,越發得冷了。
汪裁這些時日一直在追查那個疑似趙盜機弟弟的少年,但沒有得到什麽有用的線索,那個少年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他有點兒沮喪,不過轉念一想,這是否也側麵說明了那個少年不經常在社會中活動?不然不至於連九處也查不出他的行蹤。
汪裁將目前的調查進度告訴趙盜機,趙盜機隻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絲毫不著急。
“你怎麽還這麽淡定,說起來,你們都是畫壁上飛出來的龍,怎麽還認了兄弟?”汪裁納悶。
趙盜機說:“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是我們魂魄中的一部分來自同一條龍。”
著急也沒有用,何況趙盜機覺得張僧繇遲早會來找他,便安心地等著。
周易的爺爺,周文正老爺子的九十大壽到了,周家在某家酒店包了一層宴會廳。周老爺子是九處的第一任處長,退休之後成了顧問,直到前幾年身體跟不上了,才完全不過問九處的事情。
單位裏的好些小輩都受過他的指導,對他印象很好。
劉臻言抽不開身去赴宴,實際上好些同事礙於身份都不方便露麵,便拜托晏雲開替單位全體準備一份禮物送去。
晏雲開家中,汪裁趴在沙發上,心情複雜地感慨:“我剛入職的時候,周處還隻是一個中老年人,沒想到一晃眼都要九十了!”
晏雲開淡淡一笑,說道:“凡人不都這樣,沒準等你再一晃眼,連我都要百年了。”
他神色平常,言語從容,談起生死也無忌諱。
汪裁已經死過一回了,他的容貌與心智都停留在死亡的那一刻,無法體會衰老是一種什麽樣的滋味。
不論人類欣然接受也好,惶恐也罷,時間從來不會為任何人停留腳步。
汪裁認真地說:“放心吧,如果你沒有孩子,以後我給你養老。”
聞言,晏雲開不禁失笑,捏了把汪裁的小臉,心情頗好地出門赴宴去。
酒店大廳,晏崇山和楚鈞結伴來赴宴,晏雲開見了長輩,馬上迎上去。楚陽明站在楚鈞旁邊,一副百般聊賴的樣子,看見晏雲開來了,才勉強打起了精神。
“爺爺帶我來認人,唉,我又不想混這個圈子。”楚陽明小聲說,“開開,不是說好了讓我跟你混嗎……”
晏雲開說:“想跟我混,就必須了解這個圈子。首都內的每個術士,每股力量,你都得清楚。周爺爺的壽宴必然會來很多各路術士,你認識認識也好。”
楚陽明歎了口氣。
宴會廳中,周易正在忙著招待客人,看到他們來,連忙將兩個老爺子引到上座。晏雲開是小輩,不坐首桌,揮揮手讓他招待別人去,自己到大廳角落找位置。
遊優姍姍來遲,發小三人碰頭,湊在一起聊天。主要還是給楚陽明介紹宴會上的那些有名氣的術士。
“看到那個了沒有,禿頭,地中海的那個。”遊優說,“那個是白雲觀的道長,分管寺中俗務,這個可以結識一下,有時候用得上。那邊那個毛寸,戴眼鏡的,無門無派,但是在法陣上造詣頗深。”
遊優在首都人脈很廣,晏雲開因為工作關係,認識的多是體製內的高官,但是遊優在三教九流中皆有認識的人。
楚陽明問:“那個姑娘呢?”
“姑娘?”遊優張望。
“那個姑娘倒是最近嶄露頭角的新手,聽說畫符畫得不錯。她是周家旁支的人。”周易走了過來,揉了揉臉,“唉,笑了好久,臉都要僵了。”
“偷懶啊你?”遊優瞥了他一眼。
周易點點頭:“偷會兒懶。”
周易看了自家組長一眼,說道:“晏哥,我爺爺聽說了你之前在東北山區失蹤的事情。”
晏雲開笑:“替我謝謝周爺爺關心啊。”
“因為你失蹤後,我要照顧他老人家,就沒有參與救援嘛,我爺爺過意不去,多問了幾句。”周易說,“他問你什麽時候找了個這麽忠心的對象……”
“噗——”晏雲開、遊優和楚陽明不約而同噴出一口酒,隻不過前者是被驚的,後兩位是笑的。
晏雲開問:“你怎麽說的?”
“趙哥什麽時候變成你對象啦?”周易茫然,但還是回答,“我什麽也沒說啊,就說你之前收了一個妖怪。具體的沒講,嗯,趙哥應該不喜歡被人議論。”
晏雲開頷首:“很好。”
“不過你前幾個月還讓我問關於民國的龍的事情,你也知道,老人家對這種事比較敏感,一來二去就懷疑上了。”趙盜機恢複原身的事情,單位親近的幾個同事都知道了,周易說,“我也不知道這件事能不能說,畢竟我爺爺已經退休了。”
“你沒說吧?”
“沒有,不過他不是懷疑趙哥的身份。話中的意思,好像是覺得魘的案子中,民國的龍有作案嫌疑。”周易遲疑了一下,“唉,老一輩對民國出現的那條龍似乎都沒有好感。”
晏雲開抿了一下唇,吩咐道:“以後單位的案子,任何細節都保密。前輩們也許對民國那件事,有著先入為主的印象,我們還是自己查吧,免得情感上受到誤導。”
周易:“好的。”
晏雲開微微一笑,有些無奈。趙盜機不願意提以前的事,他現在也隻是一頭霧水。
宴會上,遊優認識很多人,遇到了便碰一杯,後來直接喝嗨了,晏雲開和楚陽明都替他擋了不少。
晚宴結束後,晏雲開打了輛車將長輩送回家,麵無表情地站在酒店門口吹夜風,片刻,才舒服了一些,招來一輛的士。俯身坐進車中,車內未開燈,側首望去,沿街高樓明燈高照,行人往來不絕。不知怎的,他突然生出一種冷眼俯瞰這座繁華都市的感覺,天上星宿被城市燈火掩去了光芒,但他的腦海中無端浮現無邊宇宙,太極圖徐徐旋轉,是眾生無法窺破的玄機。
司機按了一下喇叭,將他的思緒從天下扯回到人間。
晏雲開揉了揉眉心,疲倦地望著窗外。
回到家中已是深夜,玄關處亮著一盞暖黃色的小燈,他擱下鑰匙,換鞋進去。汪裁今日留宿,書房被趙盜機占領了,小孩兒隻好蜷在沙發,睡得正香。
他躡手躡腳地摸到廚房倒了杯水喝,避免發出聲響,但還是不慎將玻璃杯磕到流理台的花崗岩台麵上,一聲脆響。好在汪裁睡得死,沒有被吵醒。
晏雲開仰首喝完一杯水,放下杯子,剛剛轉身,又猛地往後仰了一下。
“你什麽時候出來的,嚇死我了。”晏雲開嗔道。
趙盜機在他掏鑰匙開門的那一刻就醒了,難得見這人被嚇到,老神在在地打量了他一眼,道:“做什麽虧心事了?”
“我能做什麽虧心事?”晏雲開反問道,說著,睨了趙盜機一眼,勾起一抹笑,“……不過,我倒是想做一件虧心事。”
盡管廚房沒有開燈,但是趙盜機夜視能力不是凡人可比的,他垂著眼,看見晏雲開。
今晚喝得有點多,晏雲開腦袋沉沉的,嗬氣時都能聞到口中淡淡酒氣。他的酒量很好,此時說不上醉酒,但臉頰染上一層酡紅,微微上挑的眼角暈開淺淺的粉,一顰一笑總歸是不夠端莊,沒了平時西裝革履一本正經的精英樣子。
“說來聽聽。”趙盜機說。
晏雲開抬眼看他,眼神輕佻,無聲地說了一句什麽。
趙盜機微一挑眉。
“回去學學英語,做一名新時代的好青年吧。”晏雲開愉快地眯起眼,抬手拍了拍趙盜機的胳膊,“讓讓,別堵在門口。”
趙盜機站著不動,盯著他看。
俗話說酒壯慫人膽,但是晏雲開自認為不是個“慫人”,他隻是理智而已。就算喝了酒,他依舊頭腦冷靜,時刻記得自己與趙盜機的武力值差距,因此不敢胡來。
“再說一遍,用漢語。”趙盜機緩緩道。
晏雲開低低地笑,扯開話題:“哎,是我喝多了還是你喝多了?你今天怎麽有點奇怪。”
“你喝多了。”
“嗯嗯嗯,我喝多了,你不要跟一個醉鬼計較嘛。”晏雲開說著,伸出一隻手抵上眼前人結實的胸膛,用力推了一下。
趙盜機像一塊巨石,一動不動。
晏雲開不知他突然犯什麽渾,索性也無賴起來,在他胸前一通亂摸,順著肌理向下摸到腹肌,手感頗好,流連了好一陣。
趙盜機平靜地注視著他,心中卻不太平靜。
自打前段時間楚陽明回國,晏雲開隔三差五陪他出去玩兒,三天兩頭不著家開始,趙盜機心裏就產生了一點微妙的變化。
他自下山以來,與晏雲開同吃同住大半年,不知不覺中,已經把對方劃入自己的所有物之中了。龍族生來就有收藏寶物的習慣,對於趙盜機來說,晏雲開就是他收藏的第一件寶物。
千百年來,趙盜機一直在躲避張僧繇的追蹤,走走停停,始終不曾對一個地方生出留戀的情緒,也不願與什麽人產生糾葛。
晏雲開顯然和他曾經遇到過的那些人不同。
但是具體是哪裏不同,趙盜機又說不出來,連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認,在感知情緒這一方麵,他有些遲鈍。
“趙盜機同誌。”晏雲開懶洋洋地說,“你再不走開,我就要耍流氓了啊。”
“嗯。”他不為所動。
晏雲開猜不到他的想法,僵持之後,也有點惱了,壓下聲量罵道:“你神經病啊,你到底在想什麽?”
趙盜機坦然地說:“你。”
晏雲開:“……”
晏雲開神情莫測,半晌,笑了一下,那笑意有點像自嘲,也帶著點兒曖昧,“話不能亂說……算了。哎,你覺得我醉了嗎?”
“你醉了嗎?”趙盜機平靜地看著他。
“我醉了。”晏雲開肯定道。
兩人對視一眼,晏雲開仰起首,傾身向前,微微掂了一下腳。帶著酒味的氣息呼在趙盜機耳邊,他小聲道,“那我再重複一遍之前說的話,你聽好了。”
他退開些許,偏過腦袋,眼睫像是鴉翅一般黑而濃密,遮住了鳳眼中瀲灩的波光。他緩慢湊近趙盜機,雙唇即將落在他的唇邊,這麽近的距離,察覺到趙盜機絲毫不亂的穩定氣息,他忽然停住了。
“……算了,我又不想說了。”晏雲開一瞬間覺得乏味,退後一步,慵懶地揉了揉脖頸,“聾子是聽不見的。”
他又推了趙盜機一把,這一回,趙盜機沒有再阻攔。(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