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頗有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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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初十,那擾人的小雨終於停了。
    淩少堂官複原職,先前便差人捎了信兒來,說是近日要去錦官城出公差,邀他一聚。
    唐明琲捏著信看了半晌,目光落在信尾的一筆朱砂色上,眸色沉了沉,終是應了。當日便帶著那唐七,隨那小廝一路去了錦官城。臨走時,還好不矜持的送了蘇鸞一記告別吻。
    蘇鸞與往常一樣,將他送出門,可是這次心裏頭卻多了一絲不舍,可惜的是她自己絲毫未覺。
    唐明琲不在,蘇鸞做起事兒來自然也就放開手腳了。一連七日,她都窩在屋子裏頭,除去吃飯睡覺,整日都在那案前奮筆疾書。
    第八日,天時書齋。
    蘇鸞坐在搖椅上,手上托個盤子,津津有味的吃著那芙蓉齋的桃花餅,眼角餘光有一下沒一下的掃著薛知易。
    隻見那薛知易捧著那薄薄一疊紙,時而眉頭緊鎖,時而忍俊不禁,看著看著,最後竟紅了眼眶,一臉怨懟:“你這人當真冷血啊!這小夫人活得如此一波三折,就不能有個完滿嗎?”
    蘇鸞看著他那入戲的模樣,癡癡一笑:“但為旁觀客,莫作戲中人。薛掌櫃,你這道行還不夠啊!”
    “是是是,哪裏比得你石頭心腸,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半點兒的人情味都沒有。”薛知易橫了她一眼,怨念頗深。
    “我昨日心中還忐忑,今日見你這般,這心裏頭倒是安然不少。你且讓差人去請了那尹公子吧,畢竟他是行家!”蘇鸞嘴巴吃的鼓鼓的,跟隻倉鼠似的。
    薛知易看她那吃相,頗為嫌棄:“你家相公可是苛待你了,夫人這吃相,著實沒比那餓死鬼好看幾分了!”
    蘇鸞隻輕哼了一聲,並不過意,依舊我行我素的吃著。直到將那一盤子桃花餅吃了個精光,這才灌下一杯茶水,發出一聲滿足的喟歎。
    薛知易看了她兩眼,不禁搖了搖頭。
    尹涼得了信兒,來的很快,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便搖著一把扇子進了門。
    看見蘇鸞,先是溫潤一笑,道了句:“好久不見。”
    蘇鸞被他笑得心頭一鬆,倒是放下了之前對他無端豎起的防備,淺笑著應道:“尹公子來的倒是快。”
    他眉眼彎彎,與她打趣:“佳人有約,自然要來的快些。”
    尹涼的眼神裏帶著太多東西,蘇鸞看不清,可薛知易看得明白。他臉色微沉,眼神愈發晦暗不明,將手裏頭的戲本子遞到他身前:“今天請尹公子來可不是敘舊的,喏,這是戲本子,還請尹公子指點一二。”
    尹涼眉毛一挑,對他這無端的疏離有些納悶:“知易兄可是遇到麻煩了?”
    薛知易涼涼一笑:“我一不理紅塵事,不涉權貴爭的商人,能有什麽麻煩呢。”
    “說的是,尹某多慮了。”說著,垂了眼,專心致誌看起了手中的戲本子。
    看到一半,他眉頭微蹙,抬眼與她問道:“這出戲,叫什麽?”
    “假鳳虛凰。”蘇鸞沒看他,眼睛落在窗前那一簇簇的櫻花上。
    “甚好……”他不知想到什麽,嘴角漾起一抹笑,將那戲本子一收,“鸞歌先生當真從不讓人失望,隻是這出戲太過跌宕,尹涼一人之力怕是難以圓滿,還得請先生隨在下往這錦官城走上一趟。”
    蘇鸞仰頭,望向他的杏眼帶著一點兒懶散:“錦官城?”
    “正是,平樂館的名角兒都在錦官城的戲坊裏頭。”尹涼喝了口茶,大大方方的解釋道。
    蘇鸞垂眸想了想,她這麽多年,一直困在這一處,能出去見見世麵,也是好的。況且許久沒見那人了,不是說冤家路窄嘛,這次去他們說不定能來個巧遇……
    “好,我跟你去。”她笑了笑,點頭應下。
    尹涼倒是沒再說話,可是嘴角挑起的弧度還是泄露了他的情緒。
    薛知易看了他一眼,隨口道:“剛好我也要去錦官城查賬,那就一同去吧……”
    蘇鸞一聽滿眼歡喜,倒是尹涼,原本晶亮的眸色忽的暗淡了兩分。
    次日一早,天朗氣清,萬裏無雲,正是適合出門的好天氣。
    蘇鸞平日裏極少塗脂粉,就連首飾也不過是幾支花樣素氣的釵。一個小包袱裏頭裝著兩身換洗衣裳。一身男裝,輕裝出門。
    薛知易和尹涼候在門口,三禾坐在馬屁股後頭,嘴裏頭還吊著根草,小腿兒一晃一晃的哼著小調兒。
    見她一出來,那嘴巴張得能塞下個拳頭:“這……夫人你這是……”
    “可不能叫夫人了,要叫小爺!”蘇鸞揚了揚下巴。
    車內的二人聽了聲兒,將那簾子撩起來。隻見車下站著個一身青衫的少年,眉目甚是清秀。
    薛知易無奈失笑:“你這是真是無時無刻不讓人措手不及啊!”
    蘇鸞倒也不謙虛:“驚喜吧!我就知道,準能嚇你們一跳。”
    說著,搭著他的手,跳上馬車。
    這錦官城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快馬要走上大半天,他們這慢騰騰的馬車,卻是要走上一整天的。
    等他們進城的時候,城內已是華燈初上,城門口加了不少穿著鎧甲的護衛,進城出城都要挨個盤查一番,方才放行。
    蘇鸞有些奇怪,這大縉治安這麽好嘛,一沒戰亂二沒流寇的,把“特警隊”都堵在這城門口了。
    見她眼神落在外頭,一臉疑惑,尹涼解釋道:“平日裏不這樣,聽說是封地那邊不安分,有細作混進了城,這才連著戒嚴幾日。”
    蘇鸞恍然。
    不一會兒,馬車停了下來,三禾在外頭道了句:“尹公子,平樂館到了。”
    尹涼一愣,轉臉看向薛知易,頗有些咬牙切齒的說道:“薛掌櫃真是周到!”將他往這一扔,就料定他帶不走眼前這人了嗎?!
    薛知易皮笑肉不笑:“哪裏哪裏,應該的。”
    “鸞歌先生可要隨尹某一同?這時候正熱鬧,戲坊裏還沒散場,剛好可以湊個趣。”尹涼笑著邀她。
    蘇鸞將車簾一掀,朝外頭那掛著紅燈籠的回廊望了望:“今日便算了吧,坐了一整日的馬車,骨頭都要顛散架了,明日一早我再來尋公子。”
    尹涼嘴角的笑意淡了去:“也好,早些休息。”
    他負手而立,看著那馬車消失在朱雀巷裏。
    車上,蘇鸞動了動有些乏累的肩膀,意味深長的問道:“薛掌櫃好像對尹公子有些敵意啊……”
    薛知易輕笑,他就知道,這人哪裏是看不清,明明就是在裝傻。他索性也不兜圈子,應道:“嗯,頗有敵意。”
    蘇鸞:“……”
    這回答也太不按套路出牌,不該意思意思的說一句,何以見得什麽的嘛!他如此坦誠,害得她都沒法接著問了。
    其實對於尹涼,蘇鸞多多少少能感覺出他眼神裏的別有深意。大約是從知道她是鸞歌的時候起,他待她好像就有些不一樣了。但她已作他人婦,想來他許是一時興起的欣賞,就像那些天天喊著要嫁給愛豆的老婆粉一樣。
    馬車在巷子裏頭拐了幾道彎,約麽過了小半個時辰,才停在一處清淨的宅邸門前。三進的院子,不算大,倒也精巧。院子裏頭布置的清雅幹淨,假山池塘,還有處小竹林,風一吹,竹枝搖曳。
    蘇鸞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不出來啊,你還是一個頗有情趣的隱形富商!”
    “見笑見笑,薛某一向低調。”這話說得,真是好生的不要臉。
    宅子裏頭有個管家,還有幾個粗使婆子,平日裏負責個灑掃花草。
    蘇鸞被安頓在了西廂房,正鄰著那竹林,窗前影影綽綽的,還有風吹葉鳴的沙沙聲。她躺在被窩裏,很快便睡了過去。
    而當夜,一隻紅嘴信鴿落在了城東一處花樓的窗前。
    一截光潔如玉的皓腕自那懸窗裏頭伸了出來,素手輕輕一勾,便將那鴿子腳上的竹筒取了去。
    “淩爺,阿進來的信。”說著,那女子軟若無骨的往那淩少堂懷裏頭一靠,一雙柔夷輕輕撫著他的胸膛,丁香小舌還偶爾掃過他的耳廓。
    淩少堂摟著她的細腰,將手上的信紙一抖,掃了一眼。
    屬下無能,人已吞毒自盡,布防圖尚無消息。
    就在這時,門外一聲輕響,他眸色頓時暗沉如墨,翻身將懷裏的人壓在榻上,頭埋在她的香頸之間,輕輕啃食著她的耳骨,溫熱的呼吸吹進她的耳中,“明日張副將會來,你且幫我試試他,若是有異,就送他一程。”
    “嗯啊……”
    見窗外閃過一道人影,榻上的女子住了聲,身子一翻,將人騎在身下,兀自攏了衣裳,從他身上下來。
    淩少堂苦笑著看著她,無奈的搖搖頭。
    他與她之間,從來就無關風月。他此番前來,明麵上時視察錦官城近年的案宗。背地裏卻是領了密旨,要查這月前的布防圖失竊之事。
    這錦官城雖算不上軍事扼要,可到底是護著那京都的屯兵重地。這布防圖失竊關係頗廣,上至將軍副將下至護衛巡防,誰都脫不得幹係。兵營裏頭,人數眾多,逐一排查難比登天。更何況,那細作精明得很,專挑那些平日裏不大露臉的取而代之。
    如今盜圖的細作一死,這布防圖更是無跡可尋。
    當真是傷腦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