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山不就我我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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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她正坐在樹墩上一臉戚戚然,那廂春光滿麵的林鶯鶯就從一邊兒的林子裏頭鑽了出來。
她一眼就看見蘇鸞,瞧著她那沒精打采的模樣,先是一愣,隨後勾著唇角,扶了扶腦袋上的金釵,打量了兩眼她泛紅的眼眶,嗤笑一聲:“喲!這不是我的好妹妹嗎?!瞧這眼圈紅的,受委屈啦?”
“我又沒嫁給傻子,我委屈什麽!”蘇鸞本就心氣不順,自然不想理她,一句話噎了回去,隻想她有多遠滾多遠。
可偏生,這林鶯鶯就是那麽不識趣,非得湊到她眼前來。
“妹妹這話說的,真是傷了姐姐的心了啊!我雖嫁個傻子,可那傻子好歹一心待我,生不出旁的心思來。可是,妹妹就不一樣了。嫁得夫君那叫一個風流倜儻啊!”她掩唇輕笑,帶著幾分嘲弄,“這村子裏頭可都傳遍了,妹夫好手段,都惹得那京都裏頭來的小姐堵上門來了……也不知道,這妹妹你以後是做大還是做小……”
像是一直刻意忽略的傷口,被人突然撕裂開,蘇鸞有些疼,有些惱,五髒六腑都跟擰了勁兒似的,怎麽都別扭。
可她這人就是這般,你若戳著她的傷口叫囂,她必然也會生生給你扯出一道口子來。
“是啊,你命好,那傻子一心待你!可那傻子可憐啊,怕是他還不知道,自個兒那花了銀子買回去的媳婦兒光天化日的與人在山裏頭苟合!”她冷笑一聲,麵色不善的看向林鶯鶯那張得意的臉,“姐姐?你說這事兒若是讓那安家屠戶知道了……”
林鶯鶯心裏頭恨,如果不是她一腳廢了那傻子,自己……自己也不會……
不!不能能承認!
她手死死的攥著衣角,眼神虛瞟著,強撐著氣勢:“你……你胡說!你血口噴人!”
“是不是胡說,你心裏頭清楚!林鶯鶯,我最後警告你一次,別來招惹我!對於你,我真的沒什麽耐心!若是逼急了,這嘴可就沒有把門兒的了!”蘇鸞看著她,涼涼的語氣像是一把利刃,抵在她喉嚨上,讓她動也不敢動。
“你這是胡言亂語!你誣陷!”
見那林鶯鶯臉上血色全無,慌亂的模樣明明讓人一眼就能看透,卻還自以為是,強作鎮定的與她對峙著。
真是可憐!
她眼睫顫了顫,眸子蒙上一層薄薄的水汽,嗤笑著想,蘇鸞啊蘇鸞,你覺得她可憐!可你自己與她,又有什麽兩樣?!都是不敢認賬的慫蛋!
明明嘴上說著什麽逢場作戲,可當那白家小姐一露麵,還不是醋得心口酸疼?!連追問一句的勇氣都沒有!還做出一副與我無關的淡然模樣!
再怎麽死鴨子嘴硬,她終究還是沒法控製自己的心啊!
想著剛才他那冷冰冰的眼神,她心口像破了洞,裏頭呼呼的淌著血,怎麽止都止不住。
蘇鸞看也沒看那林鶯鶯一眼,提著那竹筐,掉了個方向,不再追著那沒影兒的人往山下走,反而是朝著走山上去了。
走到半山腰,看見有春筍冒著個尖,她索性走過去,蹲在那哼哧哼哧的摳了起來。
摳著摳著,一滴水砸在手背上,她仰著頭望了望陰沉沉的天,喉嚨發緊的嗚咽了句:“原來是要下雨了,我還以為是眼淚呢……”
山雨來勢洶洶,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瞬間就暈開一片。
她蹲在那,動也沒動,下巴支在膝上,鼻子酸澀,也顧不得手上還沾著土,一把捂著眼睛,癟著嘴,任那眼淚混著雨,一滴一滴砸下來……
許是憋在心裏頭的委屈被這一場雨衝了個幹淨,她抬起頭,想著那人方才冷硬的模樣,苦笑一聲。她得趕緊回去認錯才行,畢竟她才是寄人籬下的那個,那能這麽跟主人家耍脾氣啊。
蘇鸞紅著眼眶,吸著鼻子,渾身濕漉漉的,一瘸一拐的冒著雨下山。她腳腕有些腫,哪怕步子已經邁得很慢了,可還跟踩在刀尖上似的。
山下,唐明琲站在屋簷下,麵色複雜的看著傾盆而下的大雨。唇角抿得筆直,眉心蹙成了個川字,眼神裏隱忍著擔憂,渾身都散發著一股子不安的氣息。
想著那脾氣硬的像石頭的小丫頭,他臉色繃得越來越緊,垂眼沉默許久,終是妥協,撐著油紙傘朝那山腳走去。
山不就我我就山,這麽大的雨,她定是淋透了,若是病了,倒教他更惱。
濕滑的山路上,任一慈正攙扶著蘇鸞,一點一點的挪著步子。
蘇鸞不好意思的朝他笑笑:“任大夫,真是麻煩你了!”
“不麻煩。”任一慈搖搖頭,“隻是姑娘這腳,怕是養些時候了……”
蘇鸞撐著嘴角,露出個不算太苦的笑來:“沒事,沒幾日就好了。”
任一慈皺了眉:“姑娘可別不在意,等下了山,我替姑娘拿藥酒揉上一揉……”
“任大夫,這……怕是不便……”蘇鸞心中隱隱覺得他似乎對她有些別樣。雖說這醫者無男女,可是這大縉,還是頗為注重男女大防的。平日裏診脈都需隔絲帕,何況這女子的玉足,怎可隨便給男子揉捏呢!
“在下知道姑娘在意男女有別……”任一慈麵色微赧,垂著眼不敢瞧她,“在下無意看輕姑娘……在下……在下傾慕姑娘已久……若是姑娘願意……在下……在下……”
任一慈垂著眼,頭也不敢抬,一番話說得磕磕絆絆,倒也能讓人聽懂。
蘇鸞沒想這人竟會與她表白,頓時傻了眼,這手掙開也不是,由他攙著也不是。
“任大夫……我已經嫁人了……”生怕他再語出驚人,她剛忙打斷,“是我的錯,你一直叫我姑娘,我聽得慣了……我一早就該解釋的!實在對不住……”
“嫁、嫁人了?”任一慈似是不敢相信似的。
目光落在她的發髻上,眼裏的光亮徹底暗淡下去。
他是鄰國人,雖來大縉三年有餘,可對這兒風俗依舊一知半解。當初看見她那發髻,他也猶疑過,可她年紀那麽小,還尚未及?……
“嫁給何人了?”他不是不信,隻是這方圓幾裏的人家,他多少有些了解,他隻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嫁給在下了!不知閣下有何指教?!”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夾雜著山雨的涼意。
蘇鸞身子一顫,抬眸看向他。
唐明琲卻像沒看見她似的,眉頭緊蹙著,目光落在任一慈的臉上。
“閣下說笑了,在下不過與鸞姑娘有些交情,關心一二。”任一慈朝他頷首,一副翩然有禮的模樣。
唐明琲沒再應聲,神情平靜淡漠的看了蘇鸞一眼,眼中沒有彼時的怨惱,隻是一片漆黑深沉,仿佛她是一個陌生人。
半晌,他麵無表情的將手裏頭的傘塞到她手裏,彎下身將她攔腰一抱,大步向山下走去。
蘇鸞愣愣的看著他結了冰的眉眼,鼻子有些發酸。
他似乎還是生著氣的,連一個眼神吝嗇得不想給她。可是抱著她的胳膊卻很穩,胸膛也很暖。他平日裏最好幹淨的,今日身上的袍子還是他最喜的那件玉色的。如今他卻眉頭也不皺一下,任她那一身泥濘蹭在他身上……
她吸了吸鼻子,伸出手臂,勾上他的脖頸,貼在他的頸窩裏蹭了蹭,像小獸似的悶哼著:“你別生氣了好不好,我知道錯了……”
唐明琲身子僵了一瞬,一腳踩進了水坑裏。
蘇鸞見他眼神依舊清淡無波,心裏頭難受極了:“你……你跟我說句話好不好?”
“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不是故意的……”
唐明琲眸子微微一動,嗓音微沉:“那你且說說,錯在哪了?”
錯哪了?!蘇鸞悶頭想了想。
“我……我不該捉弄你?”她偷瞄他一眼,語氣帶著一點兒不確定。
“嗬……”唐明琲扯著嘴角,冷哼一聲,譏誚道,“我就知道……是我的錯!不該問你!”
她……答錯了?
蘇鸞有些懊惱,她很想問問他,自己到底錯在哪兒了。可是眼見這人一臉千裏雪飄,萬裏冰封的模樣,她竟有些不敢開口。
她咬了咬嘴唇,繼續低聲下氣:“你別氣了,我確實是錯了,可是錯在哪,再容我好好想想成嗎?!”
唐明琲心中一陣苦澀,她這樣沒心的人,他當真能指望她想的到?!著實不想理她,他索性繼續沉默,眼睛落在前路上,耳朵裏頭像塞了棉花似的,任她再說什麽都充耳不聞。
進了家門,他將她直接抱進了淨室,連個話音也沒有,轉身就走。
蘇鸞揉了揉眼睛,心裏頭像是紮了一根刺,隱隱泛著疼。她有錯,她認了。可是錯在哪?無非不過是她捉弄了他!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呀!
等等!她好像遺漏了什麽……
“什麽地方都敢去,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我就不該拉住你,應該任你掉下去才是!反正你這條小命,你也不甚在意!”
……
他……他似乎不是氣她捉弄他!而是氣她不顧危險去爬樹?
她好像真的犯了大錯了……
蘇鸞愣愣的站在那,手指攥著衣角,對於這個認知,滿是茫然與無措。
愣著愣著,她鼻子有些發癢,跟著哆嗦了一下,打了個噴嚏。她回頭看了眼身後的銅鏡,才發現自己狼狽得像隻落湯雞。頭發一綹一綹的黏在臉上,衣裳滿是雨水泥汙。
她垂著眼,勉強扶著浴桶,開始慢慢的脫濕淋淋的衣裳,腦子裏頭滿是剛才他漆黑深沉的眼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