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春風吹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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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門被推開。
唐明琲拎著一桶滾沸的熱水邁了進來,一抬眼,呼吸一窒。
屋裏頭的人顯然也被嚇了一跳,此時正杏眼微波,一臉驚恐的看著他,緋色的肚兜一起一伏,上頭的海棠嫋嫋招搖。
他喉結無聲的滑動了下,別開了眼,將熱水倒進了浴桶。
“洗洗吧,別受了寒。”依舊是冷冰冰的調子,可裏頭似乎又帶著無可奈何。
見他出去,蘇鸞緊繃的身子一鬆。
她匆忙將身體泡進浴桶,桶中的水是剛燒的,氤氳著熱氣,瞬間浸潤她冰冷的身體。眼底的酸澀一下子更濃了,她忙把臉埋進水裏,微微哽咽出聲……
唐明琲站在門口,聽著裏麵細碎嗚咽聲,心中一陣鈍痛。
明明是她的錯,明明是他懲罰她,可他心中卻並沒舒坦半分,反而更不暢快了。
不一會兒,那裏頭先是嘩啦啦的一陣水聲,隨後傳來“砰”的一聲悶響,唐明琲心頭一緊,也顧不上其他,慌忙推門而入。
隻見小姑娘可憐巴巴的披著件裏衣,摔在地上。
唐明琲蹙著眉,幾大步過去,一把將人撈了起來。他歎了口氣,伸手替她攏了攏半散著的衣襟,將人抱了出來,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床上。
見他一言不發的起身,又要留她一人,蘇鸞嘴角顫了顫,紅著眼一把扯住他的袖口:“你別氣了,下次……下次我再也不爬樹了……”
唐明琲一頓,眸子裏頭的陰鬱散了些。他坐回到床榻上,將被子抖開裹在她身上:“我去給你拿薑湯。”
蘇鸞見他肯說話,才訥訥的放了手。
喝了薑湯,蘇鸞抱著被,往床榻裏頭挪了挪。
她左腳剛抬起一點,就被他抬手輕輕捉住腳踝。骨節分明的手,包裹著她纖細的腳腕。他一直擰著的眉頭,似乎蹙得更緊了。
他長指微微用力,揉捏著她紅腫的關節:“何時弄得?”
蘇鸞垂著腦袋,看也不敢看他,小小聲的答道:“在樹上的時候……”
唐明琲沒再說話,起身從櫃子裏翻出瓶藥酒來。
將那黃色的藥酒倒在手心,慢慢搓熱,然後敷在她的腳腕上,一下一下揉捏著。
蘇鸞疼得冷汗直冒:“你輕點……好疼……疼……”
唐明琲似故意似的,她越是討饒,他手下便越用力,純心讓她敢怒不敢言。
“夫君……你輕點……我錯了……你輕點……輕點嘛……”
“真的知錯了?”
“真的!知錯了知錯了!你輕點……疼……”
唐明琲看著她可憐巴巴的模樣,終是於心不忍,手上也就放輕了力道。
許是被窩太暖,又或是這人揉捏的著實太舒服,她腦袋沉沉的,沒一會兒便瞌上了眼。
這一睡,便一直睡到了傍晚。
外頭雨過天晴,火燒雲映紅了半麵天。
唐明琲進了屋子,本想將她叫起來看看,卻見小丫頭滿臉潮紅,唇色虛白,呼哧呼哧的喘著熱氣,嘴裏夢囈著,喊著熱。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熱得發燙。
“到底還是受了涼……”他歎了口氣,轉身取了沾濕的冷帕來,疊放在她額頭上。
隨後鑽進了灶房,取了蔥白,香菜和生薑,切碎,放進石鍋,小火煮上一盞茶的功夫,最後盛出晾溫。
他端著那碗泛著辛辣味的湯汁,將人哄著喊醒:“鸞兒,醒醒,把這個喝了,嗯?”他柔著嗓音,誘哄著。
懷裏頭的小丫頭張了嘴,剛喝一口,就迷迷糊糊別開頭:“好辣!不要……”
“乖,不喝你該更難受了……聽話……”
“不要……辣……”
小丫頭一扭一扭的躲閃著,像條小泥鰍似的,任他怎麽哄,就是不肯張口。
唐明琲揉了揉眉心,屏著氣將碗內的湯汁一口飲盡,摁著她的小腦袋,覆上她的唇,抵開她的貝齒,強硬的將嘴裏的湯汁悉數渡進她口中。
蘇鸞被嗆得咳了兩聲,喃喃著喊了聲“水”。
唐明琲將湯碗放下,一手攬著她,另一隻手拿起案上的茶壺,倒了杯水,小口小口的喂給她。
喝了水,許是舒坦了許多,她不再囈語,沉沉的睡了過去。
入了夜,她燒得愈發凶猛。
唐明琲解開她的裏衣,燒了酒,將她身上擦了一遍又一遍,額上的冷帕更是徹夜不停的更換。直到夜色將盡,她出了身細汗,渾身的溫度終於降了下來。
男人鬆了口氣,替她掖了掖被角,轉身去灶房,淘米熬粥。
他大概是上輩子欠了她的,不然這輩子,她怎麽這麽會折騰他?!
蘇鸞雙眼朦朧,揉了揉因著久睡而昏沉發脹的腦殼,撐著身子坐了起來。
聽見聲響,唐明琲端著一碗白粥並著小菜進了屋。
“別亂動!”
“好……”她一張口,才發現喉嚨幹啞的很。
“先喝口水,你染了風寒,今日就別亂動了,在床上歇著吧。”唐明琲將杯子遞到她唇邊。
她就著他的手,咕嚕咕嚕的喝了兩大口,才感覺舒服了些。
“來,張嘴!”唐明琲舀了一勺白粥,吹了吹,喂到她唇邊。
蘇鸞臉色微赧:“我……我自己來吧……”說著,伸手去接他手上的勺子。
唐明琲沒鬆手,一動不動的看著她,直把她看得麵紅耳赤,一口將那勺子裏的粥吞了下去,這才作罷。
一碗粥吃完,蘇鸞快羞成了一隻鴕鳥,就差把那小腦袋埋進被窩裏了。
唐明琲唇角淺淺上揚,勾起一抹熟悉的笑,俯身在她耳邊道:“夫人有什麽好害羞的,昨日喂你喝那蔥白湯,你可是吻著為夫不肯放呢!”
她吻他?!還不肯放!
蘇鸞渾身一震,抬眼看他,目光裏半是慌亂,半是赧然。
她覺得自己怕是病的找不著東南西北了!不然就算上天再借她五百年,她也不能幹出這麽膽大妄為的事兒來。
唐明琲起身,不在逗弄她:“我去鎮子上一趟,夫人就乖乖在家吧!”
見他眼底鴉青,她蹙著眉:“你昨夜都沒怎麽睡吧,要不你歇歇再去?”
想起剛才接到的飛鴿傳書,他眸色微凜,搖搖頭:“不礙事,我去去就回。”
蘇鸞點點頭,見他出了門,她才縮進被窩裏,繼續躺著。
樺川鎮,茗悅茶樓。
淩少堂一臉凝重的轉著手裏頭的茶盅,就連往日那總含著三分笑意的桃花眼,如今也是一片冰寒。
“看來秦先生預料的不錯,秦家那位兵馬司,當真倒戈了。”唐明琲將他攔下來的密信看了又看,最終嘴角露出一抹微不可查的譏誚,“不過單憑這一封密信,頂多撈上來些蝦米,想要這大魚上鉤,還得撒些魚餌才行。”
“不知平江城這魚餌,夠不夠足?”淩少堂眸子半眯,冷笑一聲。
“有點意思。”唐明琲輕笑一聲,“平江城三麵背山一麵臨水,倒是個易守難攻的寶地。不過這部署需得謹慎,平江若是破了,錦官城必然不保!”
“這次淮南王怕是有備而來,太妃如今病重,聖上尚可不允他入京。若是他日太妃薨逝,他請旨入京守孝,聖上便再也推拒不得!”
“哼……太妃啊,她當真是厲害,為了皇位寧可搭上一條命!倒也舍得!”唐明琲嗤笑一聲,“當初聖上仁善,不忍兄弟相殘,可到頭來,還是沒能躲過這一天……”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淮南王若反,宣王和譽王必與之裏應外合!如此一來,璟王府必陷水深火熱之勢,護國公歸隱,這京都裏頭兵權在握的便隻剩東嶽侯和定國大將軍。”淩少堂眼中略帶擔憂,“那東嶽侯府不必說,有明真長公主在,定是與璟王府共進退。可定國大將軍……你如今私下娶妻,這事兒若是一朝漏了風聲,雖說那位至今……可這事兒到底是你毀約在前,怕是要惹他個不痛快了……”
唐明琲苦笑一聲:“再等等,太妃不還留著口氣兒在呢嘛,等她歸了天,我自會回京,去將軍府負荊請罪。”
淩少堂看了他一眼:“看來唐二爺當真是栽了!當初還說非那穀倉裏頭的小丫頭不娶,如今還不是啪啪打臉?!”
“對了,忘了告訴你!我家夫人就是當年穀倉裏頭的小丫頭!”唐明琲唇角一勾,隨口道了句。
“當真?”淩少堂吃驚道。
“自然!”
見他笑意浮起,嘴角壓都壓不下去的模樣,淩少堂臉一黑:“喂喂喂,你這炫耀的口吻是怎麽回事?!”
唐明琲睨了他一眼:“我哪裏炫耀了,不過是聽你問了,便隨口一答。”
“……”就那滿臉明晃晃的笑意,是隨口一答?!小爺我又不瞎!
說完正事兒,唐明琲沒再理會他,牽著踏雪離開。
路過濟世堂,正撞上出診回來的任一慈。
昨日之事,唐明琲聽得明白。小丫頭拒絕的甚是果斷,他自然也無意與他為難。
就在二人擦肩而過的時候,任一慈突然喊著他:“閣下留步!”
唐明琲停下步子,蹙眉看向他。
任一慈眼中略有掙紮,最終還是從藥箱裏拿出一瓶藥酒,遞了過去:“這是我師父祖傳的藥酒,對扭傷頗為見效,還希望閣下念著鸞姑娘的傷,不要拒絕。”
唐明琲看了他一眼,像被侵犯領地的野獸,森冷的眼神裏帶著一絲戾氣:“在下替內子多謝閣下了,這藥酒就不必了,內子的傷在下自會悉心照料。”
任一慈苦笑著,收回手:“在下唐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