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盡人事,聽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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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給我尋幾個熟悉山路的兵,即可出發去小江村!”唐明琲忍下喉間的酸澀,沉聲吩咐道。
    “啊?!”張副將一愣,馬上應道,“末將遵命!”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張副將雷厲風行,將那馬匹,士兵,幹糧,準備的是一應俱全。
    唐明琲坐在營帳裏,眼睛瞌著,讓人辨不清是假寐還是休憩。張副將掀開帳簾,往裏頭望了看一眼,看那人神色裏滿是疲憊,一時猶豫,不知該不該進帳稟告。
    就在他踟躕的時候,帳內的人猛然睜開眼,眸子寒意迸現,讓看著五大三粗,體壯如熊的張副將一瑟。
    唐明琲見是他,斂了神色,聲音嘶啞的問道:“準備好了?”
    張副將忙拱手回道:“稟世子,隨時可以出發!”
    唐明琲點點頭,撐起身子,步伐略顯沉重的往帳外走去。
    鎮口,八個輕裝的士兵,穿著蓑衣,背著水囊幹糧,提著刀,整齊劃一的站在馬匹旁。
    唐明琲看了他們幾人一眼,道了句:“一人領路,即刻出發!”
    幾人拱手道:“遵命!”說罷,翻身上馬,沿著官道,一路往樺川山的方向飛奔而去。
    與唐明琲並騎的是一個麵色黝黑的少年,目光黑沉沉的,悶聲帶著路。
    等一行人到達樺川山腳下,那少年才勒住馬,朝唐明琲拱手請示道:“稟世子,此處上山共有兩條路,一條平穩些可騎馬,不過需繞些遠路,還有一條野道,山勢陡直,但是勝在近,不足半日就可行至小樺山。您看……”
    唐明琲幾乎想也未想,直接吩咐道:“棄馬,走野道。”
    “是。”
    一行人紛紛下馬,匆匆沿著那條根本算不上是路的野道上山。
    連日的暴雨,山上濕滑泥濘。跟著唐明琲的幾個士兵,原本以為眼前這位世子是身嬌體貴的主兒,沒曾想,他根本不懼這些,反而步子邁得比他們幾人都快。
    將近午時,雨漸漸小了,隻剩下如牛毛一般的雨絲,隨風飄著。
    唐明琲看著眼前的密林,神色愈發凝重:“還有多久才能到?”
    少年上前一步,指了指前頭的林子:“穿個這個林子,就是小樺山了。世子爺可是累了?”
    唐明琲搖了搖頭,沉聲道:“加快些,爭取午時之前進山。”
    “是!”少年微微一愣,拱手應道。
    他一個每日負重行軍操練的人都感覺有些氣喘了,這位世子倒是個能堅持的。
    雨停了,林子裏起了山霧,行進愈發困難起來,但好在少年一路沒踏錯過一步,終於是趕在午時進了小樺山。
    小樺山比樺川山山勢低,如今洪水已經沒過了半山腰。
    水裏頭浮著不少泡的發白的屍體,甚至還有幾幅他依稀見過的麵孔。一股子惶然充斥在他胸口裏,一下一下撕扯著他的五髒六腑。
    “分頭行動,找人,有一個算一個。無論生死!”他聲音微微有些發顫,就連吐出的氣息都帶著顫。
    幾人領命,瞬間鑽進山林裏。
    唐明琲身子一晃,扶著旁邊的古樹,猛得咳出一口腥甜來……
    鸞兒,你不能有事,那日是我的錯,我不該留下你一個人,我還有事情沒問清楚,還有話對你說……
    三日前,小江村。
    暴雨一連下了兩日,雨勢依舊是隻增不減。趙四爺早早出了門,先是去樺川河兩岸看了看河水漲勢,隨後便去鎮上買了不少幹糧和蓑衣,以備不時之需。
    終是到了第三日夜裏,趙四爺見雨勢不妙,收拾了全部幹糧和幾件獸皮毯子,叫醒了熟睡的蘇鸞和任一慈:“將蓑衣穿好,我們上山,這雨勢太凶,樺川河河道年久失修,怕是挨不過今夜!”
    蘇鸞蹙著眉,有些擔憂道:“去山上躲避,不會遇見滑坡嗎?”
    “小樺山植被繁茂,多是山岩,牢靠的緊!”趙四爺隨口答道。
    蘇鸞呐呐的嗯了一聲,才後知後覺的想起,這是大瑨,又不是二十一世紀,哪裏有人挖山采礦,移山填海,她真是新聞看多了。
    趙四爺見她有些發愣,催促道:“動作快些,再耽擱怕是就晚了!”
    蘇鸞穿戴好,走到院門口望了眼山下,心中一緊。她咬了咬嘴唇,猶豫再三,終是開口道:“四爺爺,你們先上山,我得回村裏頭一趟!”
    “不要命了?!這水若是漲起來,可不是鬧著玩的!我記得你不會水吧!”趙四爺一臉嚴肅的看著她。
    蘇鸞搖搖頭,執拗道:“沒事,我快去快回。”說著,她衝進大雨中,朝山下快步跑去。
    趙四爺伸手想攔,卻被任一慈一把拉住:“國公爺,她那性子……攔不住的……”
    趙四爺看了他一眼,又轉頭望了眼那飛快穿梭在林間的嬌小身影,搖搖頭,歎了口氣:“罷了,我們先上山。”
    其實,蘇鸞也不是非下山走這一遭不可,可她心裏頭就是放不下。
    放不下那一村子的人,也放不下他給她的木簪和那屋裏頭的寶貝。
    她這個人心裏頭沒什麽大義,也什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功德心。
    隻是於心不忍,畢竟那村裏頭看著她長大的人不在少數,若是一朝被天災吞噬,她卻袖手旁觀,始終覺得良心不安。
    她到了山腳下,直奔裏正家去,頂著雨瘋狂砸門:“裏正爺爺,周家嫂子,開門啊!”
    一連喊了三聲,裏頭才傳了應門的聲音,周家嫂子披著衣裳,撐著傘拉開門,一連困倦的看著她:“鸞妹子,這大半夜的,是怎麽了?”
    “周家嫂子,事出緊急,我沒法與你多解釋,你讓裏正爺爺趕緊鳴鑼,讓咱們村的人往山上躲躲吧,這幾日雨勢太凶,河道失修,怕是撐不住多久了!”
    周家嫂子心裏咯噔一下,瞬間睡意全無,倒不是她對蘇鸞盲目信任,而是前幾日娘家那邊有人捎信過來說了此事,她沒太在意。
    如今經這麽一說,她倒是警醒了,忙應道:“我這就去,這就去!”
    “那嫂子,此事就拜托你了!”說完,她頂著雨匆匆往自家院子的方向走去。
    她進門,直奔案上,將那簪子握在手裏,紅著眼摩挲了下,才塞進袖袋裏。隨後又從床下拖出兩個空瓷壇,把箱籠裏頭的書稿和銀票統統往那壇子裏一塞,然後用麻繩將那蓋子牢牢封住,直接塞進淨室的爐灶地下。
    最後,從枕頭下麵摸出那把唐明琲留給她防身用的匕首,飛快的出了院子,頭也沒回,一路朝山上跑去。
    剛走出不遠,就看見任一慈和趙四爺在半路接應她,看見她過來,均鬆了一口氣。
    而在她身後的雨幕之中,隱隱傳來一陣又一陣鑼聲。
    裏正周老爺子一邊敲鑼,一邊叫醒了一眾村民。
    然而,口說無憑,多數人根本不願放下家當逃難。更對他口中那些上山躲難的勸誡嗤之以鼻,甚至嘲笑他年紀大了,膽子小了。
    最終,隻有幾戶人家隨裏正一家上了山,裏正站在半山腰,看著大雨中的小江村,道了句:“盡人事,聽天命,老爺子不愧於心,對得起大家夥了!”
    烏雲翻滾,風雨呼嘯,樺川河的河堤終究還是破了。
    水頭混著泥沙,以萬馬奔騰之勢漫過漫過河床,卷過堤壩。滾滾狂流,咆哮著湧入莊稼土地,人家田舍,瞬間淹沒了整個小江村……
    哭嚎聲,求救聲,驟然隱沒在湍急的洪流中,化為烏有……
    在山上躲難的村民,一個個遠遠望著山下的一片汪洋,看著那白蒙蒙的水霧,聽著那嘩然的水聲,呆若木雞,麵色如紙。
    若是晚一步……晚一步他們就……
    周家嬸子抱著放聲大哭的小孫子,不住的哄著。眾人似乎都被這哭聲震醒了一般,朝周老爺子投去感激的眼神。
    周老爺子長歎了口氣:“走吧,大家夥兒找個山洞躲躲,別被雨澆得害了病……”
    而小樺山的另一頭,趙四爺輕車熟路的帶著他們穿過灌木叢,進了個山洞。洞裏頭堆著不少幹樹枝和幹草,一看就是早有準備。
    趙四爺將裹在蓑衣裏頭的獸皮毯子拎出來,往山洞裏頭的幹草堆上一鋪:“歇著吧!一會兒在這中間打個火堆,暖和暖和。”
    任一慈打量了一下四周,擔憂道:“這離深山不願,雨這麽大,不會有野獸過來吧?”
    趙四爺瞥了他一眼,說道:“這地界是老頭子一早就占好的,洞口撒過熊血,氣味重著呢,一般野獸都不敢靠過來。”
    任一慈點點頭,安心靠坐到一旁。他身子雖恢複了氣力,可是到底還是被毒傷著了,臉色始終不太好看。
    蘇鸞雖然不待見他,但現在大家都在一條船上,還是要發揮一下團結友愛的集體主義精神的。
    “任大夫,你臉色很差,要不要吃些東西?”
    任一慈轉過頭,看著她的眼神有些複雜,半晌才朝她問了句:“你不怪我了?”
    蘇鸞輕笑一聲,都這時候了,還關心什麽怪不怪?!心可真大!
    見他一臉認真的看著她,蘇鸞清了清嗓子,道了句:“怪啊!但是,不管是我早有防備,還是你良心發現,你最終不還是沒對我出手嗎?!怪你,但是不至於盼著你去死……”
    任大夫苦笑一聲,道了句:“你倒是坦誠……”
    蘇鸞翻了個白眼,哼了一聲,不坦誠?!難不成還要她白蓮花附體的跟他說原諒你了?!她這個人,可小氣了,小賬本已經記好,就別想著能憑白無故的一筆勾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