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一慈替他診了脈，發現他隱約有了風寒發熱的症狀。
    趙四爺攏在背後的手攥成了拳，皺眉問道：“是瘟疫？”
    任一慈搖搖頭：“症狀不明顯，還不能確定……”
    就在任一慈起身的時候，一直昏睡的蘇鸞突然睜開眼，拉住他的衣角。她的眼睛因發熱而泛著紅，氣若遊絲，隱隱帶著哭腔問他：“他……是不是……被我……被我感染了……”
    任一慈看著她，心裏一陣鈍疼，像被尖刀絞著一般，對她道：“他沒事……”
    蘇鸞看著他，眼裏夾雜著不安，細碎的淚珠從她猩紅的眼角滑下來，她喃喃著說了句：“你別騙我……”
    “嗯，沒騙你。”任一慈背過身子，閉上眼，眉頭皺在一處。也不知是替她心疼，還是替自己心疼。
    翌日，連日的陰雲終於散去，陽光透過薄靄，灑向這片正被悲戚籠罩的土地。
    唐明琲從昏沉中醒來，一睜開眼，便對上蘇鸞那雙澄淨的眸子。
    她目不轉睛的看著他，露出一抹蒼白的笑來，呢喃道：“你終於醒了……”
    唐明琲揉了揉額角，忍著暈沉，如同往日那樣，吻了下她的額頭，風輕雲淡道：“大概是這兩日有些累，睡的有些沉。你怎麽醒的這般早，可是哪裏不舒服？”
    蘇鸞搖搖頭，將腦袋靠在他肩上，她一夜沒敢合眼，生怕他有什麽不好，見他醒來，繃著的心弦終於鬆了下來，撐不住的閉上眼。
    唐明琲起身，輕手輕腳的替她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才朝山洞外走去。
    趙四爺站在一處斷崖邊，望著山下的小江村。
    洪水盡退，留下的是滿眼狼藉。四處可見的斷壁殘垣，泡的腫脹發白的人畜浮屍，他太清楚，這場災難並沒結束，而是隻是剛剛開始。
    “國公爺在看什麽？”唐明琲順著他的眼神望過去。
    趙四爺沒動，淡淡開口道：“人間地獄。”
    唐明琲眸色深沉，他明白趙四爺的意思，天災的可怕之處，不是因為無力抗衡，而是因為它會帶來人禍。
    遍地的死屍是瘟疫滋生的溫床，如果不妥善處理，會爆發更大的疫情。而眼下糧食和藥品的短缺，也會讓人愈發狂躁不安。衝突之下，最直接的就是暴動。
    而眼下，淮南王的大軍不日將達平江城，若是此時錦官城發生暴動，那便會是一個絕佳的謀反時機。
    瘟疫，暴動，戰爭，可不就是人間地獄……
    就在這時，任一慈臉色蒼白的匆匆走了過來，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快回去，她……她怕是不行了……”
    他的心突的一跳，臉色霎時蒼白如雪，踉蹌著衝進山洞。
    蘇鸞正捂著胸口軟綿綿的靠在幹草上，地上全是她方才嘔出來的藥汁。她嘴唇蒼白失血，氣息淺而急促，虛弱的似乎連睜眼的力氣也沒有。
    唐明琲跪在她手邊，抓著她冰冷的手，他想抱抱她，可是他怕一碰，她便會像泡沫一般，碎了。
    他甚至不敢大聲叫她的名字，隻低低的一聲一聲的喚著“鸞兒”……
    明明方才她還好好的，方才她還笑著與他說話的……
    蘇鸞聽到他的聲音，一貫冷清的聲線，如今竟帶著些嗚咽，如同受傷的猛獸一般。
    “唐明琲……我沒事……我隻是有點冷，你抱抱我……”
    他的手驟然收緊，眼眸裏瞬間慌亂。
    “鸞兒……不可以……你不能丟下我……”
    趙四爺站在洞口外，聽著洞內的動靜，臉色緊繃著，手下意識的緊緊握著刀柄，指節因用力過度而泛著青白。
    “唐明琲……我好想從來都沒告訴過你……我愛你……”她聲音虛浮的如同被風打落在水麵上的花瓣，隻留下一圈淺淺的漣漪，便隨著水流而去，瞬間沒了蹤跡。
    唐明琲眼神一陣陣發緊，渾身都散著不安的氣息，他強迫自己環著她的手臂不去顫抖，低聲道：“我不信……我不信……你得證明給我看……用一輩子的時間證明給我看……”
    意識有些混沌，蘇鸞聽到這句話，用力的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蒼白的笑容來：“唐明琲……我好想來不及了……”
    她抓住他的手，喃喃道：“你能不能……能不能說一聲……你愛我……”
    唐明琲瞳孔緊縮，眼眸發紅，忍著心中的悶疼，說道：“我愛你……我愛你……”
    他聲音微微發顫，說的深情又繾綣，聽得一旁的任一慈紅了眼。
    “好想……好想真的嫁給你一次……沒有假鳳虛凰……隻有兩情相悅……”懷裏的人瞳孔渙散，虛弱的聲音漸漸隱沒在唇齒間。
    唐明琲渾身一窒，抓著她的手徒然一緊。
    一滴熱淚滴在她的臉頰上，順勢流進她嘴裏，又苦又澀，讓她心疼又難過……
    “鸞兒……不要睡……求你了……”
    “你都不知道，我早就愛上你了……在那個穀倉裏，在你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就愛上你了……”
    “我等了你這麽久……你不能留我一個人……”
    “我重新娶你好不好，我們重新成親……我帶你回京都，我去向聖上求賜婚，你來做我唯一的世子妃……一輩子隻有一個的世子妃……”
    “求你……不要丟下我……”
    他絮絮的說著，眼淚一滴一滴的落在她的臉上，可懷裏的人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任大哥！”一聲熟悉的聲音劃破了這一室的悲傷。
    任一慈猛然的抬頭看向洞口，隻見朱家小娘子一臉狼狽，手上緊緊抓著一個布包，上氣不接下氣的朝他喊道：“我帶來了……帶來了草藥和回命丹！”
    任一慈接過東西，腥紅著眼，顫著手從那白瓷瓶裏倒出三顆藥丸，捏開蘇鸞的嘴，將那藥丸塞了進去。
    吃下去……
    快吃下去……
    所有人的眼睛都緊緊盯著她的喉嚨，直到看見她雪白的脖頸輕微的一動，才長長舒出一口氣來。
    唐明琲啞著嗓子，抬眸問道：“她沒事是不是？”
    他漆黑的眸子就像黯淡無光的天幕，等著他的回答，來點亮那唯一的火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