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洋妝鋪的王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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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裴明訕笑:“不了,我是病人,要注意保持身心愉悅,那些讓人不高興的話,還是不要聽了。”
談競跟著陸裴明過去,想去看筆記本上的內容,但王姨走過來將他擋住了。這個穿旗袍的小夥子一隻手放在自己的腰上,另一隻手嫵媚地挑起談競的下巴,薄唇微微勾了一下,似笑非笑:“這小哥長得可真俊俏,長官是不是故意的,專挑漂亮的美人用?”
談競急忙後退,王姨的言行讓他覺得反胃,但他的動作卻像是取悅了王姨一樣,使他傾身上來,與談競貼的更近。
陸裴明翻完了竊聽記錄,將筆記本合了起來:“好了,不要捉弄他。”
王姨這才不情不願地收手,但看談競的眼神仍然黏糊且嫵媚,談競起了一身雞皮,急忙走去陸裴明身邊,距離王姨遠遠的站定。
“唐橋負責育賢學院所有——行政、業務,甚至後勤采買,都是他一個人做主。”陸裴明單手拖過一張椅子坐下,他去拖椅子的時候,談競想幫他,也對那張椅子伸手,不慎打倒他裹著白紗上著夾板的上臂上,陸裴明仰頭“嘶”地吸了口氣,嘴唇都疼白了。
王姨急忙過來,含嗔似怒地瞪了談競一眼,問陸裴明:“麻醉針,要嗎?”
“不要,”陸裴明想去捂自己的傷口,但又不敢真的捂上去,隻能隔著一指的距離虛虛撫著,聊以安慰,“物資稀缺,我們都省著點。”
王姨又瞪了談競一眼,陸裴明也跟著看過去,談競對陸裴明一低頭,說了句“抱歉”。
“說正事吧,”陸裴明擺擺手,示意兩人落座,“恐怕我們沒有時間在這慢慢聽到他說出實情了,還是要想辦法混進學院去,看看他們到底在做什麽。”
談競忽然想起他在救濟站遇到的那個買煙的男人,想開口,忽然想起兩人派係不同,立刻又忍住了。
陸裴明沒有發覺他的小心思,依然在認真地苦惱:“往裏麵放人是行不通了,他們看得太緊……還有什麽缺口呢?”
王姨開口了:“陸太太指望不上嗎?”
陸裴明不滿地看著王姨:“七小姐走出那間辦公室都困難……不要開這種玩笑,她以後還要出閣。”
“出給你不就完了,反正你們現在做出來的姿態,就是衛陸兩家要結親。”王姨身子一斜,架起胳膊靠在一邊的桌沿兒上,旗袍裹著的身段曲線突出,曼妙有致。談競看了一眼,趕緊將目光轉開,這個小動作卻沒逃過王姨的眼睛,他吃吃笑著,把玩著那頂摘下來的銀白色假發,調侃道,“孫子,奶奶美不美?”
陸裴明敲了敲椅子扶手,加重了語氣:“王翼,不要調侃他。”
談競這才聽清末字是去聲而非陽聲,原來不是王姨,暗自鬆了口氣。陸裴明這才想起來要為他們做介紹似的,指著他對談競說:“我們的能人,王翼,做這家洋妝店老板的時候,叫就叫王姨。”
談競潦草地對他點了個頭算作打招呼。陸裴明沒有介紹談競,而王翼也不問,隻歪著頭看陸裴明:“我們能依靠的人隻有七小姐,如果學院裏的秘密和飲食有關,那麽她隻需要隨便問一個學生或是苦工就可以了。”
陸裴明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補充道:“我們離開學院的時候,校園裏響了一次鈴,但鈴響後教學區沒有任何動靜,那不是個下課鈴。”
王翼皺起眉:“七小姐提過這個鈴嗎?”
陸裴明點頭:“提過,一天之中有三次這樣的不上課也不下課的鈴,時間分別是上午九點十五,下午四點二十,和晚上六點半。”
王翼將這三個時間默念了一遍,其實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個猜測,但沒有確切證據,誰都不敢說出來。
桌子上的竊聽機忽然傳來人聲,低沉流利的日語,是個男性的聲音,伴隨著門被推開的吱呀聲:“唐橋君。”
“鬆本大佐!”椅子被推開的聲音,鞋跟急促地敲擊地麵,門又被關上,唐橋殷切地問來者,“您怎麽出來了?”
“這是新的單子,”一張紙被打開,交到唐橋手裏,“上報軍部,請他們立刻調配。”
幾十秒鍾的沉默,應該是唐橋在瀏覽單子上的文字。
“我會立刻辦妥這件事,鬆本大佐。”收音機裏傳來清脆的鞋跟碰撞聲,應該是唐橋行了個軍禮。
鬆本發出一聲愜意的歎息,皮沙發隨之傳出一兩聲嘎吱嘎吱的聲音,悶悶的敲擊聲響起來,他一邊歎息一邊抱怨:“長久見不到陽光,感覺整個人像一株植物,已經有些枯萎了。”
唐橋殷勤回複:“三位大佐辛苦了,帝國必將銘記三位大佐做出的卓越貢獻!”
鬆本沉沉笑起來,腳步聲又響,緊接著門被打開。唐橋似乎親自將他送了出去,辦公室裏兩個人的聲音都消失了。
陸裴明看向王翼:“育賢學院的副院長裏,沒有姓鬆本的人。”
王翼眉頭緊鎖:“他不是副院長?”
“他肯定是。”談競開口了,“育賢學院的人員配備以及工資待遇麵向社會公開,一個讓唐橋都恭敬對待的人,職位不會低於唐橋。”
王翼強調:“鬆本是軍部的人。”
談競看他一眼:“即使他享受軍部的津貼,那麽唐橋在校園裏對下屬彬彬有禮,也是一件惹人注目的事,這樣的事情不會不被七小姐注意。”
“我去調查這個叫鬆本的人,”陸裴明道,“最遲第三天早上,我將結果告訴你們。”
王翼點頭,談競卻好奇起來,陸裴明說的是“我去調查”,而非“我請上級援助調查”,可他一舉一動都受監視,怎麽著這樣短的時間裏調查鬆本?
“你接著監聽,有任何情況,立刻來告知我。”陸裴明站起身,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座鍾,“我出來得太久,現在得回去了。”
談競跟著去看那個鍾,距離離開育賢學院至今,已經過了將近兩個小時。
王翼將一個包裝好的禮品盒交給談競,又另外給了一個錦囊荷包,裝了一堆拇指大的瓶瓶罐罐,上麵貼著字條書寫名字,都是些外文音譯過來的,丹祺、蜜絲佛陀、司丹康……時下流行的胭脂粉黛幾乎應有盡有。
真是個盡職盡責的洋裝鋪老板……談競將荷包係好,暗暗地如此作想。
將陸裴明送回去的是真正的鍾秘書——陸老太爺的那位家臣,因為陸裴明一整天都在和他在一起。
陸裴明對談競算是坦誠相待了,他的下屬,他的聯絡點,甚至他宅邸裏的暗道全部暴露給了談競,同時對自己的夥伴隱瞞了談競的真實身份。這算是善意,但談競卻從中看到了陸裴明的另一麵:一個軍統的幹將為中統的任務立下汗馬功勞,陸裴明這是要踩著他談競的肩,去立自己的名。
他在新麗都卸妝離開,已經過了下班的時間,但他還是回了一趟報社,並在報社樓下的生煎饅頭店吃晚飯,為了省錢,隻用一碗白開水配生煎,但老板卻給他端上了一碗紫菜湯,其實就是一碗滾水裏幾根紫菜,其中零星飄著點蛋花和一點微不可見的油星。
談競莫名其妙地看著老板,沒有動這碗湯,怕他誤會成好意,等結賬時老板卻問他要錢。
“不喝湯,吃不飽,”老板是個矮胖的中年人,因為做生意的緣故,一張圓臉上常年帶笑,此刻看談競時也是笑眯眯的,“喝吧,涮鍋水,不要錢。”
談競默了默,低下頭沿著碗邊兒吸溜了一大口,熱湯水從食道澆進胃裏,使他覺得一整天的疲乏都在這口湯裏消弭殆盡了。
老板看著他將那口湯喝下去,又轉過頭去看店外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車和人,貌似不經意地感歎:“看這天,風雨設帳嘍。”
談競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心裏盤算著,想去救濟站再找一找那個曾經有過一麵之緣的學院苦工。
“風雨,設帳嘍。”老板忽然提高聲音,用戲腔將這句話響亮亮地唱了出來。談競被嚇了一跳,忽然想起最後一次見麵時,老刀告訴他的接頭暗號。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老板,低聲道:“人間滄桑,還怕什麽風雨。”
老板笑眯眯地看著他,接著道:“同人間有什麽關係,下雨是蔥蘢嘉木。”
“芝蘭惠昌。”談競沒有在這句話上做掩飾,接完後便輕輕叫了一聲:“王老板。”
老板向他欠了欠身,叫出他的代號:“寒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