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在你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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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老板的生煎饅頭店照舊開門,隻不過貴客全無。他們都聽說店門口發生了槍擊案,死者前一秒剛從這裏吃過生煎出去,後一秒就橫屍街頭,縱然這件事同饅頭店並無關係,但還是架不住顧客們惜命如金。
    談競又去找王老板,這次完全不用避嫌,因為大家都知道潮聲日報的記者被暗殺了。嶽時行接到消息後就犯了心髒病,被緊急送往醫院,再受不得一點刺激。談競坐在冷清清的攤子上,凝視著命案發生的地方,王老板卑躬屈膝地站在他旁邊,像是在接受問話。
    “出事後,我就調查了李嶺的身份,他不是我們的人。”王老板道。
    “也不是延安的人。”談競接口,道,“我問過他鄰居,也沒有狎妓和吸食白麵之類不良嗜好,靠死工資過日子,隻是脾氣烈一點,但也沒有什麽死仇,就是有一點……”
    他猶豫了一下,接著說:“育賢學院的事情出來後,我們報社討論要不要將《泰晤士報》頭條譯文發出去,他顯得很激動,還在報社裏搞請願書。”
    王老板不確定道:“就因為這件事?你們報社裏有日本人的眼線?”
    “我不知道,”談競回憶起那個偷偷收集請願書碎片,然後隻燒掉自己名字的那個人,“如果有的話,那個眼線應該也不是領事館的人。”
    “你最好趕緊查出他是誰,”王老板道,“這人十有八九是衝你來的。”
    談競第一次動用他作為特高課課長的權利,令一個黃包車夫盯住他懷疑的那名同事。他的盯梢很快收到回饋,結果讓他大吃一驚——那人接觸的人竟然是於芳菲。
    於芳菲在盯梢他?
    他沒有同於芳菲客氣,直接去敲了她辦公室的門。先前她曾經故弄玄虛地讓他陪著看了半晌電影,又神神秘秘地叮囑他去辦公室尋她,但談競卻沒有去。他的突然造訪讓於芳菲很驚訝,開口之前,先越過他肩頭向四處看了看,才把他讓進辦公室。
    “談記者一定是有事求我。”
    談競在椅子上坐定:“幾天不見,於科長學會讀心術了。”
    於芳菲的笑容有些幽怨:“無事不登三寶殿,我專門邀請你,你都沒有來,今天卻一聲招呼都不打地登門,若不是有事,還能是你終於良心發現,想起我了不成?”
    談競笑了笑,沒有理會她後半句,隻道:“既然是這樣,那就請於科長再猜猜看,我今天登門是因為什麽?”
    “這我可猜不出來。”於芳菲沒有坐回辦公桌後,而是側身倚在桌子一邊,雖然穿著板正的黑色製服,卻仍然掩不住婀娜身段,尤其是這樣側身靠在桌邊的時候,腰身曲線細膩流暢,就像燒瓷人的驚世傑作。
    談競倚在椅背上,將右腳腳踝搭在左腿膝蓋上,伸出一隻手來撐著下巴:“真猜不出來?”
    於芳菲茫然地搖頭:“猜不出來。”
    “好吧,於科長是在給我留麵子。”談競輕輕笑了一下,雙唇微張,一字一頓地吐出那個同事的名字,“周嚴己。”
    於芳菲的表情立刻變了,她斜靠在桌子邊的身體站直,像是有點慌張地攏了一下頭發:“他……他告訴你的?”
    “他怎麽敢告訴我?”談競道,“於科長要對手下人有信心。”
    於芳菲忽略了後半句話,追問:“那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自然有我的方法。”談競說,“我隻是很好奇,於科長將周嚴己放在我身邊,是為了什麽呢?”
    “我沒有將他放在你身邊。”於芳菲憤然道,“他本來就同你在一個單位。”
    談競默了一下,又開口:“是因為我沒有如約來見你?”
    “你也知道你沒有如約來見我!”於芳菲像是有點生氣,從他麵前離開,站到窗邊,背對著他,“你不來,有的是人來。”
    這話是什麽意思?談競有些摸不著頭腦,難道於芳菲原本想策反的是他,因為他沒有上鉤,所以才換了周嚴己?
    他立刻發問:“你懷疑我們報社的人?誰?嶽社長?”
    於芳菲猛地轉過身,眉心緊皺,表情憤怒:“你是這樣想我的?你覺得我是因為懷疑嶽時行,所以才接觸你?”
    談競猜錯了,但他不明白於芳菲的怒氣從何而來。
    “我還沒有下賤到要出賣自己完成工作的地步!”她怒氣衝衝地喊了一聲,快步走回辦公桌後坐下,從桌麵上胡亂撈了一把資料,低頭看著,“你走吧,以後也不用再來了。”
    談競更加糊塗了,他在心裏複盤了一下自他進門後同於芳菲的所有對話,沒覺得哪裏出了紕漏,但有一點好歹是聽懂了:她沒有盯上嶽時行。這個認知讓談競稍稍鬆了口氣,但立刻又緊崩起來,他的疑惑還沒有得到解答。
    “我也不想來打擾於科長的清淨,但這個疑惑不解決,隻怕我還要來。”他猶豫了一下,決定不跟於芳菲兜圈子,直接道,“李嶺是重慶或者延安的間諜嗎?”
    於芳菲顯然知道“李嶺”這個名字,她聽完談競的話,表情嚴肅起來,問:“你認為李嶺是間諜?有證據嗎?”
    談競莫名其妙,還有點不高興,板著臉道:“於科長,我都已經找上門,你我就不用繞著圈子打啞謎了吧?李嶺已經死了,還是我去認得屍。”
    於芳菲驚訝地看著談競:“你覺得是我殺了李嶺?我找你不是為了盯梢就是為了殺人,你是這麽覺得的嗎?”
    她情緒又激動起來,兩隻手緊緊捏著辦公桌桌沿,身體前傾,眼眶發紅,狠狠瞪著談競。談競下意識向後躲了一下,但他本來就倚在靠背上,躲無可躲,因此看起來十分鎮定。
    於芳菲沒有等他的回答,她自己低下頭,像是很傷心的樣子,側過頭去,一手掩著臉,一手指著門道:“滾,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談競這次是真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於芳菲情緒激動,他不管說什麽好像都不太合適,隻能告辭,讓她自己冷靜冷靜。這或許也是一種策略,但談競卻完全沒有接招的辦法。
    他一言不發地起身,剛走到門邊,正伸手拉門,金賢振忽而推門進來,看到談競,猛地一愣,半聲“姐”壓在嘴裏:“你怎麽在這兒?”
    談競道:“我這就走了。”
    說完繞開他,將門拉得大了一點,提步就要出去。
    金賢振看清了辦公室裏的情況,先是驚叫一聲“姐”,後而拉住談競,怒發衝冠道:“混賬!你幹了什麽?”
    他根本沒有給談競開口的機會,揮拳就照他麵門過去。談競猛地側身躲過,順勢拽住他的胳膊,順著他出拳的方向一推。金賢振穩住腳下,轉身提胯,一腳照著談競心口踢了過來,談競矮身去掃他下盤,兩人直接在辦公室裏動起手來。
    於芳菲大吼一聲:“住手!”聲音帶著哭腔。
    金賢振趕緊停手,扭頭去看她。談競攻勢收不住,結結實實掃在金賢振膝窩裏,金賢振崴了一腳,顧不上發怒,先抽著涼氣去看於芳菲:“他怎麽你了?”
    “他什麽都沒幹。”於芳菲捂著臉道,“讓他走。”
    談競原地站定,收拾儀容,朝於芳菲點了一回頭,轉身就往門外去。
    金賢振怒發衝冠地叫住他:“我姐瞎了眼,竟然瞧上你這麽個敗類!”
    談競聞言,在門邊踉蹌一下,幸得及時伸手扶住門框才穩住身形,回身怒斥:“滿口胡言亂語,我同於科長……”
    他猛地住了嘴,因為於芳菲正雙手捂著臉,肩膀一抽一抽,哭得梨花帶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