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一場成功的栽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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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競從來沒有聽說過綿穀晉夫這個名字,但他卻仿佛很了解談競的樣子,還把李都的舊案翻出來,像是默不作聲地在背後調查了他很久的樣子。談競在腦子裏將他記得的特務機關的所有人,甚至是同特務機關有關係的所有人都回憶了一遍,確定其中沒有棉穀晉夫。
但他對特務機關並不能稱得上是了如指掌,因此不能確定它是不是有什麽隱藏在水麵下的機構,而棉穀晉夫正是其中之一。
他像將這個神秘的幕後黑手查出來,因此更加緊鑼密鼓地派人盯著於芳菲,調查同她接觸的所有人,不論男女。但那人卻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沒有出現過。
既然查不出來,那就逼他出來。抱著這個想法,談競開始主動出現在於芳菲身邊,與此同時,他針對特務機關的動作也越發明目張膽。藤井壽是個沉不住氣的人,他這一番動作,定然要引起藤井壽的反撲。
但他這次卻失算了,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特務機關對他的種種動作毫無反應。反倒是濱海逐漸流傳起談競在追求於芳菲的傳言,針砭時弊的記者和手段狠辣的女魔頭,這兩個人的名字和身份勾連起來,使人大跌眼鏡。市麵上針對談競的攻擊和傳言喧囂而上,就連他那些親近或是泛泛之交的朋友都被驚動,接二連三地跑來探究真偽。
談競最早對這些傳言感到厭煩,但當他應付過兩三波致電關心或當麵詢問的友人後,忽然反應過來,這應當是有人在背後著意操作,才能將流言傳得如此廣泛迅捷。
他猛地打起精神,因為藤井壽毛躁又易怒,這顯然是棉穀晉夫的手筆。這個人至今還藏在幕後,但出手攻擊的點卻準確有力——記者的生命源自他的新聞名譽,當談競這個名字聲名狼藉的時候,那他這個人也就沒什麽用處了。
他忍不住為這個幕後的對手喝彩,這一招將他完全推到了下風,身處暗處的優勢被棉穀晉夫運用得恰到好處——在他掐住談競脖子的時候,談競連他長什麽樣都看不清。
他在辦公室裏寫一篇濱海最近季度經濟分析的稿件,對著統計局的數據走神。這場無形的交鋒調動起他全身神經,讓他覺得興奮,甚至熱血沸騰。副社長辦公室裏的空氣漸漸像燒開的水一樣咕咚咕咚地冒起泡,那個泡泡越來越大,突然!一根針啪地刺進來,爐子被澆熄,熱水也隨之安靜下來。
嶽時行剛從衛家姨太太的琵琶館沙龍上回來,他顯然聽說了那個傳言,因此怒氣衝衝地前來質問:“你同於芳菲是真的?”
談競翻了個白眼:“社長覺得呢?”
“你少給我打馬虎眼!”嶽時行憤怒道,“正麵回答我,是真的還是假的?你上回在病房裏說有位小姐鍾情於你,難道指的是於芳菲?”
談競歎了口氣:“假的,不是她。”
“那是誰?”嶽時行道,“我不是要打聽你的私生活……我對那些毫不感興趣,你若不想講,也可以不說。但你絕不可以同於芳菲那個蛇蠍美人有哪怕一絲一毫的牽扯,不是為了什麽勞什子名譽,而是……你要記得老社長是怎麽死的。”
潮聲日報社的前任社長因為連續發文攻擊日軍在南京的所作所為而入獄,那是《潮聲日報》作為社會看門狗最後的輝煌時代,在一份總量達12個版麵的報紙上,關於南京的消息每天都占能占據5個以上的版麵,日日不絕。他還積極與國外的媒體同行取得聯係,將那些文章和照片翻譯成多種外語,曝光上國際社會。
這是《潮聲日報》作為新聞報紙的榮耀,但同時也為報社帶來滅頂之災。從編輯部到印廠,共有27人因為這件事死在日軍的槍口之下,而老社長不在其中——他在行刑之前,就已經死在政保局的刑訊室裏了。
從那場浩劫裏苟且偷生的人有兩個,一個是談競,他那時已經進入棲川旬的視線,為了保自己的走狗,棲川旬當然不會讓他出事;另一個則是交遊廣闊的嶽時行,他動用了他能動用的所有關係,從日軍槍口下救下了那些沒參與過新聞報道與評論的人,並在他們出獄後第一時間疏通關係,將他們集合起來送去了美國,隨後速度迅猛地重新招人,改組了《潮聲日報》。
談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服嶽時行同意他留下來,因為有關生死的記憶會逼瘋一個人,因此他不能成為這段曆史唯一的親曆者。這個理由說服了嶽時行,他們互相支撐著彼此從那段陰霾經曆中走出來,並且從此極有默契地對那些事情緘口不言,唯恐那段黑色經曆再將他們拖進深淵。
時隔兩年,這是嶽時行第一次主動提起這段往事,席卷而來的慘痛記憶讓談競的牙齒開始格格發抖,他用盡全身力氣平衡住自己的情緒,低聲道:“沒有一天敢忘記。”
嶽時行點點頭,深深歎了口氣,摘下帽子,坐到談競對麵:“你最近的確和於芳菲走得很近,因為什麽?她不是經濟司的,和經濟司也毫無關係。”
談競猶豫了一下,決定對嶽時行說實話:“於芳菲在暗地裏調查我。”
嶽時行被嚇了一跳:“她不是抓過你一次了嗎?怎麽又調查你?”
“我也不知道,可能她還在懷疑我。”談競攤了攤手,“與其被動地等她調查,不如我自己主動送上門去,這樣還能掌握一些主動權。”
嶽時行提醒他:“不要與虎謀皮。”
談競道:“我隻是想自保。”
嶽時行目光複雜:“你是嗎?”
談競一愣:“什麽?”
嶽時行直白地發問:“你是地下黨嗎?”
“不是。”談競立刻否認,“我是中立記者,中立記者不能有政治派別。”
嶽時行好一陣沒說話。
談競勾了勾唇角:“社長看起來好像有點失望。”
嶽時行下意識地摸了摸臉,打了個哈哈:“慶幸你不是,又有點遺憾你不是。”
談競道:“為了不給社長找麻煩,我還是不要是的好。”
嶽時行笑了一下:“我今天去參加十一太太的客廳沙龍,幾乎所有人都在問我,你同於芳菲是不是真的。”
“那些人太無聊,”談競道,“成天熱衷於這些花邊新聞。”
“我說不是,他們還取笑我,被下屬蒙在鼓裏,像個傻子一樣。”嶽時行看著他,“我當時就替你發了火,同那些老朋友們翻臉,為你打包票,說以你的心性,豈是女色可以迷惑的,因此傳言不過是子虛烏有,看到記者同蛇蠍美人站在一起,無端臆想出來博人眼球的花邊新聞罷了。”
談競道:“社長何必同庸人動氣,敷衍說那些年輕人的事情,你並不知情不就了了?”
“我替你氣半死,你倒豁達起來了。”嶽時行憤憤道,“你是本社副社長,一言一行皆代表報社形象,你不愛惜你那身羽毛,我還擔心你砸了報社的招牌!以後同於芳菲遠一點,聽到沒有?”
“聽到了,父親大人。”談競對他拱手,“隻是恕難從命。”
他說著,起身拿起外套和帽子:“並且我現在就要去見她了。”
嶽時行拍案而起:“你說什麽?”
談競對他做了個鬼臉:“她一直盯著我不放,我總要知道原因。免得又被稀裏糊塗地抓進去,那就不一定能有上次一樣的好運氣,還能從政保局活著出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