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真相的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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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晨五點鍾,太陽開始穿透雲層照耀在濱海的海岸上,喚醒整個城市的人們,但碼頭工人卻已經在陽光到達之前就已經到達了港口,要出港的貨輪嗚咽起來,蓋過了工人呼喝的號子聲。天蒙蒙亮的時候,一輛來自日本的客船進港,在混亂的人流裏,一個鷹目劍眉的男人手提一隻棕色皮箱,大步從搖晃的船身上走了下來。
    人群中有人喊他的名字,渾厚的男聲,仿佛有點哽咽,他找到發聲的位置,撥開層層積壓的人走過去,將皮箱放到地上,與那人擁抱。
    “機關長……”野比從他懷中退出來,向他行了個莊嚴的軍禮,“歡迎回來。”
    軍帽之下,闊別數月的藤井壽揚起眉梢微笑起來,即便是這樣一個代表善意和愉悅的表情,由他做出來,仍帶有一股拋不開的陰沉。野比將他隨身的行李箱提起,大步上千開路,語調鏗鏘:“機關長,請!”
    綿穀晉夫此生最後一個計劃,他獨自扛下了所有的罪名,向整個日本發信,保下了藤井壽的軍職。這個藤井家的托孤人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都沒有放棄承諾,藤井壽在自己家的墓地裏為綿穀晉夫設立了衣冠塚,以祭奠父親的禮儀祭奠他。綿穀晉夫給了他重新開始的機會,讓他免於返回濱海,可以留在軍部任職,但藤井壽放棄了這個選項,在他重新穿起軍裝的時候,選擇了重回濱海,回到他熟悉的職位上去,麵對他始終都沒有打敗的敵人。
    他的回歸為棲川旬完美的勝利抹上汙點,也使領事館一派的人開始惶惶不安,尤其是談競。他沒有想到棲川旬會讓藤井壽活著回來,在這一方麵,她實在不像個政客。
    回歸的藤井壽沒有急於前往領事館耀武揚威,他在棲川旬麵前吃夠了苦頭,因此不急於再麵對新的難處。但棲川旬手下的一個人卻非常值得一見,因為這算是綿穀晉夫給他留下的工具。
    中日共榮協會秘書長於芳菲脫下汪偽軍裝後也沒有像別的女人那樣穿上旗袍,她僅有的旗袍全部和談競有關,因此這件衣服算是代表了她不願意回想的記憶。她女式西服,款式與小野美黛很像,因此不可避免地被人拿來比較,於芳菲長得很美,在這一方麵,她心知肚明。
    藤井壽與離開濱海的時候比幾乎毫無變化,在麵對中國人時,他骨子裏的優越感依舊展露無疑,但態度上起碼收斂了許多,變得和藹,雖然這和藹透著讓人一眼即可望穿的虛偽。
    “要先恭喜於秘書長高升,”藤井壽道,“我想綿穀許諾給你的一個軍職,應該是入不了您的法眼了。”
    “綿穀許諾給談競的是一個日本國籍,一個軍職,和接受天皇表彰的機會。”於芳菲平著聲音回答,聲音裏沒有絲毫情緒,“給我的卻隻是一個軍職。”
    藤井壽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這是談競告訴你的?”
    於芳菲點點頭。
    “你相信了?”
    她一怔,在這個問題前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點了一下頭。
    “傻姑娘,傻姑娘,真是個傻姑娘。綿穀如果有這種本事,他就不會被……不會淪落到那一個下場,而他從來不許諾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藤井壽從辦公桌後站起來,走到她麵前,“你不應該相信他,談競,他對你撒了個誇張的彌天大謊,這些事情連我都做不到,更何況是綿穀?”
    他的一隻手抬起來,放到於芳菲肩頭:“但綿穀許諾給你的,我卻可以做到,他一直牢牢記著對你的承諾,甚至將他寫進遺書裏……你是我到濱海後見得第一個人,因為綿穀,你是他交給我的責任。”
    責任?於芳菲疑惑地抬起頭看他,她對這個名詞不陌生,但卻是第一次聽這個詞用在自己身上。她冷著臉拿開藤井壽的手,道:“我不需要做誰的責任。”
    “那就當做一個承諾吧,”藤井壽笑了笑,順其自然地將手收回來,“其實與你沒有關係,隻不過這是綿穀的承諾,我不想讓他成為一個失信於人的人。”
    這句話讓於芳菲稍微舒服了一些,於是她開口,問起另一件事情:“我不要那個承諾了,幫我查一件事情。”
    藤井壽很好脾氣地示意她開口,於芳菲繼續道:“1934年有一列從天津開往滿洲的火車,叫平安號,在走到山海關的時候,被炸毀了。”
    這件事發生的時候,於芳菲姐弟還在日本,前來報信的人一臉沉痛,告訴她說這是南京蔣家王朝的傑作。
    “你想知道是誰幹的?”藤井壽看著他,表情變得凝重,“這列車上的哪個人和你有關嗎?”
    “我母親在車上。”
    “我很抱歉,”他深深歎息,沉痛道,“你不必再去問別人了,1934年我的先父正在滿洲,平安號被炸毀的案件,是他一手經辦的。”
    於芳菲的眼睛被這句話點亮了,她熱切地看著藤井壽,主動開口:“是重慶那幫人做的,是嗎?”
    藤井壽看著她,緩緩點頭:“那輛火車上乘坐的全部是滿州皇室的家眷,是對國家而言非常重要的人……我們沒有保護好他們,小姐,非常抱歉。”
    他艱難地低下他的頭顱,心裏充滿了禮賢下士的自豪感,甚至想將墳墓裏的綿穀晉夫拉出來看看,看他如今究竟長進了多少。於芳菲眼睛裏充滿了淚水,但神情卻不是哀傷,而是怨恨。
    “我就知道……他還騙我……”她含糊不清地喃喃自語,看起來似乎是想哭,又好像在笑。藤井壽感覺到她今天提出的問題似乎是為了另一個人,於是試探性地提問:“誰,談競?”
    於芳菲沒有回答,她仰起臉來。與那些酷愛低頭的人不同,於芳菲下意識的動作是抬頭,趾高氣昂地用下巴看別人的眼睛,好像這樣別人就不會透過光獻外貌看到內心的一片狼藉。
    “我現在在中日共榮協會,談競身邊。”她收拾好情緒開口,“奉棲川旬的命令。”
    “棲川旬懷疑談競?”藤井壽也在懷疑談競,他是親手開槍殺死綿穀晉夫的人,綿穀晉夫的偽裝如此成功,連他都沒與偵破,談競是如何發現的?
    隻有一個原因,談競就是綿穀晉夫要抓的人,他抓到了談競的把柄,因此慘遭滅口。
    談競,一定有問題。
    “不好說懷疑,也不好說不懷疑。”於芳菲回答,“她信任談競,但也並不排斥在他身邊放一個讓他覺得不舒服的東西。”她用東西形容自己,並且看起來毫無芥蒂。
    “那你呢?我知道你有一陣同他走得很近。”
    “是他同我走得很近,”於芳菲皺起眉頭,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厭惡憎恨之意,是對談競這個人的,“現在那一段時間已經過去了。”
    “你不想要綿穀許諾給你的軍職,”藤井壽站到了她麵前,強迫她與自己目光相接,但他卻並沒有看她眼睛,而是盯著她的眉心,盡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莊重又嚴肅,充滿可信度,“你想要什麽?我也不許諾我給不起的東西,隻要我點頭,就一定會給你。”
    “我可以替你做一些事情,盯著談競,或是盯著棲川旬。”於芳菲先抬出來的是自己的價值,她一直相信自己是個有價值的人,“作為回報,我要談競的命。”
    這也是藤井壽想要的,或者說,這是他想為綿穀晉夫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