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舊書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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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棲川旬早在藤井壽回歸之前就已經接到了消息,她並沒有將這個毛頭小子視為對手,但一隻嗡嗡叫的蒼蠅也實在惹人心煩。因此棲川旬不惜動用她的私人關係,想要將藤井壽留在日本本土,或是派往別的占領區,但他最終還是回來了。
    藤井壽沒有這麽大的本事,棲川旬想,這是綿穀晉夫的手筆,這個老匹夫……但他應該比自己更了解藤井壽的能力和為人,如今他不在了,棲川旬不相信他仍然會將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小子放回濱海。
    應該是藤井壽自作主張,他浪費了綿穀晉夫的苦心安排,還利用了他遺留下來的人脈,這些遺產本應該用在更重要的地方……這個蠢貨!
    她拿起桌上的電話,撥進小野美黛辦公室裏,沉聲吩咐:“請左伯鷹署長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與平常並無二致的情緒與語氣,但小野美黛從中聽出了火氣,是因為藤井壽嗎?她不確定,隻能依照她的要求,請左伯鷹放下手頭的工作,立刻過來一趟。
    她沒有參與總領事辦公室的那場對話,他們沒有談很長時間,而左伯鷹照例在秘書辦公室稍作停留,同她抱怨:“特務機關的藤井壽又回來了。”
    “我知道,真是個陰魂不散的人,”她想從左伯鷹嘴裏撬出點什麽,因此故意道,“總領事因此也日感煩心。”
    “是的,總領事方才令我專門撥出一隊人馬,日夜盯著特務機關的動靜,但在她這麽安排之前,我就已經這樣做了,而且有特殊發現,”左伯鷹靠近小野美黛,神神秘秘道,“藤井壽到濱海後見得第一個人,您猜是誰?”
    小野美黛笑了笑:“野比副機關長。”
    “您這是在故意拿我逗趣,”左伯鷹笑道,“是於芳菲。”
    小野美黛大吃一驚:“於芳菲?共榮協會的秘書長於芳菲?”
    左伯鷹點點頭:“談會長說她是綿穀晉夫的人,果然所言非虛。我知道那個人死後她來投效了總領事,但如今看來,這隻是權宜之計罷了,她仍然是特務機關的人。”
    “她曾經是政保局謝局長的屬下,”小野美黛道,“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已經受綿穀晉夫驅使了嗎?”
    “我不知道,眼下除了於芳菲自己,恐怕也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了。”
    小野美黛點點頭:“這些事情,不知道也不會影響什麽,隻不過總領事會因為藤井壽而專門請您過來一趟,看來是要騰出手處理掉這個麻煩了。”
    “是的,藤井壽已經耽誤了我們太多時間,也占用了我們太多精力,總領事忍他很久,現在是時候清除障礙了。”左伯鷹向小野美黛鞠躬,“那麽我就不打擾您處理公務了。”
    藤井壽不過是個小角色,於芳菲同樣,棲川旬會想辦法處理掉他們,但是卻不打算為此大動幹戈,他們隻是個幌子,而她真正交給左伯鷹的任務卻並非他們。
    左伯鷹從辦公樓裏出來,坐上自己的專車,從口袋裏拿出一份翻譯後的密電,這是一份由重慶發來的情報,上麵清清楚楚地標著一個人,寒山,重慶潛伏在濱海的高級特務。
    這是一個相當大的搜索範圍,濱海眼下由領事館、特務機構、濱海市政廳和陸軍軍部四大機構並立,其中領事館負責市政廳的情報工作,而特務機構則負責軍部,藤井壽早就沒有了為國盡忠的考量,他如今一顆心都在如何扳倒棲川旬上,顯然不能指望他來甄別這顆釘子。
    但這件事他卻對小野美黛隱瞞了,因為棲川旬在下達命令的時候明確表示,“不可以再被第三個人知道”。
    她或許會告訴小野美黛,那畢竟是她左右手一樣的秘書,但那是她的事情。在真相水落石出,或者寒山順利落網之前,左伯鷹知道自己一個字都不能向外泄露。
    寒山,這個埋伏在濱海的釘子,會是誰呢?他幾乎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談競。
    但是談競被懷疑的次數實在太多了,幾乎一有風吹草動,他馬上就被架到風口浪尖。曾經歸談競統領的那些販夫走卒如今已經全部交到左伯鷹手上,他細致地審問了他們每一個人,最終一無所獲,因此不得不將他對談競的懷疑原因歸結為自己神經敏感——一個中國人進入日本高級情報部門,本就是一件令人側目的事情。
    但寒山會是誰呢?他應該不在領事館,左伯鷹心想,領事館除了談競,已經沒有第二個中國人,而軍部則清一色是日本人當家,那就是市政廳了,那是個中國人紮堆的地方,況且汪偽的人也並沒有他們表現出來的那樣聽話。
    他心思動了起來,在後座吩咐司機:“去共榮協會。”
    濱南晚報社的牌子被拿下來後,這棟建築的影響卻沒有消失,住在附近的居民依然稱呼它為報社大樓。左伯鷹在辦公樓前下車,大樓對麵的書店醒目地掛著一塊白到刺眼的牌子:新到舊書三本。
    舊書有什麽好叫賣的。左伯鷹心裏腹誹,他沒將這塊牌子當回事,兀自推門進樓,向迎上來的人道:“你們會長在嗎?”
    “在的,請問您有預約嗎?”
    左伯鷹失笑:“果然是做會長的人了,我沒有預約,你去告訴他,就說左伯鷹請求拜訪。”
    他很快被請進位於三樓的會長辦公室,談競將桌麵收拾得幹幹淨淨,正擺開茶具泡茶,見左伯鷹進來,急忙起身:“署長,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會長。”談競說的是日語,於是左伯鷹也用日語回複他。兩人分賓主落座,聊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並問候談競在新工作上可還順利。談競原本提著一顆心,以為左伯鷹突然造訪是有什麽發現,眼下覺察出他隻是一時興起,便也放鬆下來。
    他們沒有一起吃晚飯,談競親自將他送上車,兩人隔著窗戶道別,在目送警察署的車離開時,他看到對麵書店那個白晃晃的牌子仿佛掛的更顯眼了一些,那個中年男人藏身櫃台後,一雙眼睛在街上亂瞟,滿臉浮躁不耐之氣。
    談競輕輕哼了一聲,轉身上樓。
    那塊牌子是在一天前掛出來的,談競第一時間看到,算是確認了那人的確就是山頂,可他到濱海後為什麽不第一時間發出會麵訊號,在這麽多天裏,他又去做了什麽?
    他對這個人產生深切懷疑,並且下定決心在這份疑慮沒有打消之前,絕對不會對他曝光身份。牌子掛出來,卻一連數天沒有人前去對暗號,山頂看起來也著急得很,於是在“舊書三本”之後,那家書店又陸續掛出了“雜誌三本”“外文書三本”與“善本三本”。
    談競暗自發笑,他知道單線聯絡失效後,聯絡員會第一時間上報組織,擬定搜尋或者救援方案,他們或許會將王老板再派回濱海,畢竟那是與談競一起合作,有過了解的人。
    那個曾經試圖將他送到日軍鍘刀下的人還深深潛伏在從重慶到濱海的這段距離裏,戴老板不是一個能在臥榻之側包容利刃的人,談競心想,那個能夠得著棲川旬的人,應該並不在他們這一係統內,然而想將他們送上鍘刀的人,卻定然是戰友無疑。
    被策反的戰友就是敵人,他第一次行動失敗,必定會著急開始第二次。
    談競回到辦公室,關上門,從抽屜裏拿出那隻軍用望遠鏡,站到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