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立什麽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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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炳嶸說,“這不可能,頌小姐是有腦子的人,溫颯寒犯的案子,是天大的案子,上麵多少人盯著,就算你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弄不出來他!”

    這話說的堅決嚴肅,不容商量。

    梵音臉色慘白下去,下意識挺直背脊,盡量讓自己不至於太失態,今天來之前,她便知道,在她將溫颯寒送進監獄的那一刻,便是狼入虎口,可是,就算以卵擊石,以暴製暴,還是想要掙紮一番,自己種的苦果,再苦也要吞下。

    “不求他能逃脫法律的製裁……”梵音說,“量刑上有沒有轉圜的餘地……”

    周炳嶸說,“溫颯寒的案子,想要輕判,隻能往上麵找人,我這裏,沒這個能耐。”他將一個黑色的U盤放在桌子上,“沈嘉穎這個案子,我可以辦了,還有殷睿手上那起陶夕的案子,我也可以給她翻案。”

    周炳嶸不容置疑,“我能給頌小姐的,隻有這麽多。”他喝了口茶,“頌小姐手中的東西,頂多讓我名譽上受到影響,這隻關乎男人的尊嚴,影響不了前程。又或者頌小姐打算利用我老婆做做文章,或許會影響到這次調令,但是……”

    他放下茶杯,看向她,“最壞的結果,不過是維持現狀。可是頌小姐往後的日子,打算怎麽過?與我對立,不是明智的選擇,我剛剛給你開的條件,是最大限度的讓步。”

    梵音沒有言語,周炳嶸說的沒錯,她手中的把柄並沒有太大的含金量,對周炳嶸最壞的影響,莫過於失去調令的機會,威嚴受損,維持現狀,並不能動搖他的地位。

    許是為了平息心頭淩亂的不安,她也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直等到那股子溫潤的茶香通過腸胃,穩了許久,她說,“好香的茶。”

    周炳嶸嚴肅的神情漸漸有所緩和,“頌小姐是聰明人,我無意與頌小姐為難。”

    梵音說,“希望周市能記住今天這番話,一周內我要結果。”

    她到底是妥協了,見好就收,如果繼續步步緊逼,隻會將局麵推向更糟糕的境地,於她沒有任何好處。

    她從市政快步離開,包鏈掛住了手機殼上的海賊娃娃,梵音用力扯了一下,仿佛將滿腔焦急都扯了出來,導致那海賊娃娃滾落很遠,她跑去撿,順便給妖姐撥了電話,壓抑的詢問她手中有沒有大老虎的猛料,越大越好,妖姐說,“你不要命了?!”

    梵音急問,“有沒有?”

    妖姐說,“頌梵音,你他媽真是有天大的膽子!手敢往天上伸!”

    梵音說,“橫豎不過一死!有沒有!”

    妖姐說,“你這性子,真不知道是好是壞,無所不用其極的將溫颯寒送進監獄,現在又千方百計想把他搞出來,小頌,你腦子是不是被驢踢了,男人那麽多,你怎麽偏生的就看上了顧名城和溫颯寒這兩個混蛋?這兩個祖宗都特麽不是善茬,沒一個好東西,你這麽往死裏折騰自己,圖啥?”

    梵音沒說話。

    “死強!活該被男人玩弄在鼓掌之中!栽的這麽徹底,你他媽就是活該!自找的!”妖姐罵了句,隨後說,“皇後活動在首京這一帶,倒是接觸過巨虎,但是他們這樣的人,不會給我們留什麽把柄,我找找看。”

    掛了電話,梵音還沒走多遠,便接到殷睿的電話。

    殷睿說,“溫颯寒認罪了。”

    “咯噔”一聲,像是一塊巨石從天而降,砸落在心上,梵音的心直直沉入了汪洋大海的無底深淵,再也瞧不見浮不起來。

    她當時就那麽定格在了川流不息的道路中央,彎腰撿起海賊娃娃的姿勢,臉色慘白慘白。

    殷睿說,“那涉及百億的案子,社會影響惡劣,八成判死刑,是不是立即執行,或者能不能緩期執行,要看具體舉證情況。”

    “啪”梵音的手機無力地掉落在了地上,雙腿軟的站不住腳跟,縱然早就料想過最壞的結果,可是沒想到結果來的這麽快,這似乎是一種必然,可是她仍然想要問一句:為什麽。

    為什麽這麽快。

    眼淚不受控製的掉落下來,怎麽忍都忍不住,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周圍擁堵的車輛不停的按著喇叭,刺耳的聲音此起彼伏。

    殷睿問,“你在哪裏?”

    梵音抿唇,若無其事的撿起海賊娃娃和手機,抹去臉上的淚,左右倉皇的看了眼,就近上了一輛出租車,往看守所去了。

    她要求見溫颯寒,要求麵對麵與他對話,要真真切切摸到他,要問問他,就這樣了嗎。

    可是,她還在掙紮啊。

    打了一圈電話,無論是周炳嶸,還是蔡局,亦或者殷睿,都鬆了口,她隨時可以見溫颯寒,因為溫颯寒已經認了罪,賣梵音這個人情,也無傷大局。

    可是,溫颯寒不見她。

    無論她去多少次,獄警給出的回答都是,溫颯寒不肯見她。

    明確表示了頌小姐來探望他,溫颯寒還是不願意見她。

    梵音像是被判了死刑的犯人,當頭棒喝被人拒之在咫尺的門外,心裏綻放的小小旋轉的花兒,還未伸展在陽光之下,便這麽被暴風勁雨摧殘碾壓,像是被拋棄的孩子,麵色慘白又無助的站在看守所門外,無計可施,無能為力,沒有辦法。

    個人愛恨,在強大的國家司法麵前,脆弱單薄的如一根蘆葦,雖然堅韌,卻不盈一握,不堪一擊。

    一座高牆,兩顆頹敗死去的心。

    首京最後一場大雪持續了很久,臨近開春的時節,依然沒有停下的跡象,越下越大,顧名城配合醫務人員治療,必須出席的會議,他會一個不落的出席。

    他似是比以往更加沉默了,就算崔秘書,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一場長達三個多小時的會議開下來,顧名城總共說過的話不超過五句,每一句都是直戳重點,絕不廢話。

    他會耐心地聽完參會人員的報告和提議,會間歇發表意見,除了煙灰缸裏的煙蒂越堆越多,基本沒什麽多餘的情緒。

    顧氏集團終於在那場大動蕩中挺了過來,離不開天曜集團的援手,也離不開業界大佬對顧名城這個後起之秀的垂青和器重,願意出資力挺他提出的新項目,讓這個資金鏈嚴重斷裂的集團有了喘息的時機。

    依舊是負債累累,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麽克服不了的難關,一個人,若是有過連死都不怕的日子,往後的餘生裏,還有什麽可以擊垮他。

    開完會,他沒有立時離開,靜靜聽著崔秘書對項目進度的匯報,手中的筆有些百無聊賴的在筆記本上塗塗抹抹,信筆遊走的線條。

    崔秘書一席話說完。

    顧名城手中的筆也停下來了,層次清晰的白紙上,漸漸浮現出了一張臉,那是女人的輪廓,尤其眼睛最為明顯,惟妙惟肖,清澈靈氣,卻又透著小心翼翼的卑微,連眼簾下睫毛掛的淚珠兒,都那麽逼真,盈盈欲滴。

    可是,她卻是笑著的,笑容燦爛,赤腳,卷起褲腿站在金黃的麥田裏,手中揚起抓來的野兔,向著不遠處揮動,一條大狼狗穿過麥田向她跑去。

    底色背景寥寥幾筆勾勒了大片大片金黃的麥田,間歇穿插有粉紅色的指甲花,三兩隻小鳥,三兩隻螞蚱垂在麥穗上,草長鶯飛,蜻蜓展翅。

    好一派田園少女的風光。

    可是莫名又透著一股悲涼。

    不過一會兒時間,顧名城便隨性的完成了一副高質量的素描作品,他回複崔秘書,“我知道了。”

    崔秘書欲言又止,半晌,硬著頭皮說,“沈小姐又來了,這些日子沈小姐每天都站在樓下等您……要不……你們還是談談吧,夫妻一場,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顧名城沒言語,順勢合上了筆記本。

    崔秘書摸不透他的心思,這些日子,顧名城不管出席什麽場合,總能巧妙地避開沈嘉穎,哪怕舒豐將顧名城地行蹤泄露給沈嘉穎,沈嘉穎也全然瞧不到顧名城的影子。

    一個若守在南門,一個必從北門走。

    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

    崔秘書說,“陶總給您打電話,一直打不通,所以電話就打到我這裏來了,讓你抽時間務必回去一趟,說老太太不行了,小蝶小姐的抑鬱症更厲害了,沈家這段日子沒少往陶總那裏跑,陶埲消停了兩天,又開始鬧了……”

    顧名城把玩著手中的素描筆,站在百褶窗前,看著遠方的蒼茫大雪,若有所思。

    沉思間,有人匆匆從外麵走進來。

    崔秘書看了眼那名黑色西裝的男人,似乎是近期頻繁出現在顧名城身邊的人,連他都不認識,也不知道這個人究竟在顧名城麵前是個什麽樣的存在。

    那人來到顧名城身邊,低聲說,“頌小姐弄到了七年前廢鋼廠綁架案的完整視頻,並將視頻遞交了警方、沈氏兄弟和殷睿人手一份,警方那邊暫且沒有動作。還有一件事,餘老六被抓了,與華妖妖做交易的時候,被華妖妖反水給綁了,丟去警局的。”

    黑衣人將一個平板遞給顧名城,平板上播放的視頻,正是七年前廢鋼廠內的畫麵,梵音揪住了沈嘉穎的頭發羞辱,一路拖行,最終將沈嘉穎逼至大鐵門前,梵音做了一個甩手的動作,於是整個廢鋼廠陷入了汪洋大火之中,視頻裏的馬仔驚慌失措的跑,但是晃動的鏡頭,還是拍到了梵音將沈嘉穎送出大門的那一刻,被沈嘉穎一把推回了屋子裏,猛的關鎖了大門。

    視頻的畫麵定格在暴怒的馬仔們撕扯梵音的衣服發泄報複的那個畫麵,像是沒電了,視頻戛然而止。

    顧名城將視頻看完,麵色冷靜沒有變化,隻是手中緊握的素描筆“哢嚓”一聲斷裂成兩半,手背上的青筋乍現,輕微的抖,他一言不發的往外走去。

    崔秘書說,“今晚溫天景跟您有約,時間是晚七點,地點在希爾頓。”

    這些日子,他沒有見沈嘉穎,也未曾找過頌梵音,高效專注地處理了公司事務,走不完的應酬,喝不完的酒,一個又一個的飯局,陪不完的大佬客戶,生活忙碌的全然沒有一絲喘息的時間。

    像是百毒不侵的機器人,用最好的形象,最完美的表情,最高效的辦事效率,將集團的損失降至最低最低。

    也曾與那些大佬去過聲色犬馬的場所,隻是他從來不是逢場作戲的人,寧可喝悶酒,陪大佬打牌,也不會在那些衣著暴露的高端交際花身上費心思,就算有當紅女明星想要套近乎,主動坐上他的大腿,他唇角勾起的笑容不失曖昧卻疏離,不露痕跡的拒絕,流暢自然,讓場麵不至於太尷尬。

    這或許是他在業內口碑絕佳的理由,比溫颯寒會經營名譽,比溫颯寒懂得贏得賞識和垂青。

    畢竟溫颯寒辦事,靠智取,也靠強硬的手腕,既穩,又準,還狠,威逼利誘。

    但顧名城辦事,精準狠之外,凡事也留三分餘地,懂得贏得人心。

    人中之龍,後起之秀,乘龍快婿,未來可期。

    也因此,聽聞他和沈家出了問題,婚姻名存實亡,多少業內大佬想將女兒嫁給他,拉攏他的人層出不窮,他也不介意利用這些熱心貼過來的人脈關係,為顧氏集團的穩固鍍上一層固若金湯的利益網。

    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溫颯寒認罪。

    心髒在聽到這個消息時,便炸裂開來,碎了一地又一地,溫颯寒不肯見她,梵音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傻瓜,被架空置放在烈火中烘烤,火燎的痛不欲生,卻是自找的。

    傻透了,像是一個白癡一樣。

    碾轉反側,哭沒有用,流淚也沒有用,失眠沒有用,崩潰也沒有用,無助絕望的人生隻有自己懂得,都是她自找的。

    她這輩子,所經曆的一切,都是自找的。

    用媽媽的話說,她什麽都好,就是性格太倔強,到了黃河也不死心,撞了南牆也絕不回頭。

    可是如今,她回頭了。

    身後什麽都沒有。

    騙子,都是騙子。

    全都是大騙子。

    說愛她是假的,說會給她想要的一切,都是假的。

    淚在長夜裏流成了河,她翻遍了手機裏的通訊錄,查遍了所有存留的號碼,卻無一人可以利用,很多人因此對她避之不及,不接她的電話,甚至將她的電話號碼拉黑,斷絕了與她的來往。

    畢竟溫颯寒倒台了,皇後沒有了,除了對高官有震懾力,對尋常人來說,她什麽都不是,也沒有什麽攀附利用的價值了。

    唯有一個人在這個時候接過她電話,趙雅鴻。

    趙雅鴻說,“你給警方的那段視頻我看了,謝謝你這麽些年了,還能為大拿尋一個公道,說實話,這些年我挺恨你的,沒有你,大拿那個傻小子就不會死,最恨的時候,我甚至幫著那些人害你,但是頌梵音,我也很佩服你,佩服你還能頑強的活到現在,如今又開始給溫颯寒翻案。”

    趙雅鴻說,“他的案子,不可能洗白,隻能減輕刑罰,沒有個二十年往上的牢飯吃,是出不來的,何況他已經放棄了律師團,連辯護律師都不要了,所以更沒戲,你隻能在判決書沒有下達之前,在那些證據上動手腳,我人微言輕,幫不了你,但是有用得上得地方,盡管跟我說。”

    梵音緊緊的握著手機,正要開口。

    電話裏傳來一個小男孩歡快的聲音,“媽媽……”

    趙雅鴻慌忙掛斷了電話。

    梵音提起的希望,便在這一刻,寂寂冷卻下去,緊緊的握著手機,再次陷入了冰冷深不見底的深海裏。

    直直的,直直的下沉。

    離水麵外的陽光,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深夜如漲潮的海水,一波又一波衝刷著身體,有人敲門,一下又一下,沒有什麽規律。

    尚小苔說夢話般翻了一個身,含糊不清的呢喃,“咬他,大黃……上……”

    梵音起床去開門,把門緩緩拉開,便看見顧名城抵在門口,他似乎喝醉了,高大的身軀將整個門框覆蓋,微微靠著側門,領口淩亂,領帶鬆垮在胸前,滿身的酒氣,站都站不穩。

    梵音心下一驚,本能的關門。

    顧名城猛的抬手撐在門上,抵上了她關門的動作。

    他另一隻手撐在頭頂上方的門框上,穩住了搖搖晃晃的身子,微微低著頭。

    梵音用力推了推門,門被抵的紋絲不動。

    “顧……”梵音正要開口。

    “頌梵音……”顧名城低著頭,依舊不看她,似是醉的太厲害了,可他卻是口齒清晰的說出了一句話,“我不希望你幸福。”

    梵音打了一個激靈。

    顧名城緩緩抬頭看她,他勾著笑,靠在門上,曖昧不清的看著她,重複,“我不想你幸福。”

    他伸手想要擦去她臉上的淚痕,聲音低而輕,帶著一絲難以察覺得悲憫,“你幸福了,我要怎麽辦呢。”

    梵音麵色微微的白,轉開臉。

    顧名城微微眯起眼睛,含笑望著她,“本就是婊子,裝什麽貞節烈女,給誰看呢。”

    梵音用力關了關門,這個人大半夜發什麽瘋,為什麽出現在這裏。

    顧名城紋絲不動,極力穩住了搖晃的身子,笑笑看著她,“為什麽要離婚,為什麽要恢複單身,沒必要,你天生隻配給人做情婦,天生不配得到名分。”

    梵音蒼白的像紙,臉色隱隱犯了青,似是被他激怒了,卻沒有發作,這個男人,就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在未經她允許的情況下羞辱了她。

    因為他認為這是正常的,他認為她是肮髒的婊子,全然不需要經過允許,生來就是被人隨意踐踏的,顧名城,他是打心底裏瞧不起她的。

    嫌棄她,厭棄她,惡心她,輕賤的肆意欺辱她。

    那七年她的感情和付出,在他看來一文不值,就像是找了一個尋常小姐睡了七年,七年後,她依然是小姐,打上了標簽,根深蒂固,所以,她無論怎樣想要爭取自己的人權,在他麵前都是可笑的。

    所以,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可以這般上門來羞辱她麽!

    梵音關門關不上,用力推了他一下,顧名城順勢拉住了她的胳膊,將她猛的按進了懷裏,全然覆蓋式的擁抱,將她沉沉淹沒進了他的懷抱裏。

    梵音窒息的掙紮。

    尚小苔大概是聽到了動靜,忽然拉開門,揉著眼睛說,“徒弟,怎……”

    不等她說完,忽然一個高大的身影覆蓋下來,尚小苔的肩膀被人撞擊了一下,往一旁倒去,又像是被人推了一下,踉蹌往前衝了幾步,待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人穿著兔耳朵睡衣,傻愣愣的站在了外麵走廊過道裏。

    房門已經被人猛的甩上了,反鎖。

    無論尚小苔怎麽拍門,都沒有用,剛剛發生了什麽?手機沒拿,衣服沒穿,鞋子也沒穿,這大半夜的,讓她去哪兒啊。

    房間內沒有開燈,梵音直直的被顧名城逼得後退了好幾步,最終後背撞上了立櫃,避無可避。(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