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礙我什麽事兒？你媽現在都不敢出門兒，就怕別人打聽你的事兒，我們怎麽跟人交代？說什麽的都有，又是給人做情婦了，又是離婚了，你媽的臉往哪兒放？”

    “你能別什麽事兒都拿我媽出來當擋箭牌嗎？”

    高悠控製不住自己的聲量了。

    她恨不得立刻離開這間屋子，離開這個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寫著“你失敗”“你不孝”的父親。他最喜歡的就是把高母拿出來說事兒，不管怎樣，他都能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這種“無為”可以說是非常精致的利己了，因為不做，所以不會錯，更不需要負任何責任，頂多隻需要馬後炮一下。

    高悠覺得自己就快要站不穩了。

    此刻，她再也不是商場上那個瀟灑恣意的女人，她有錢，有娃，但卻被踐踏得像一個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誰能想到，生意場上亦柔亦剛讓人發怵的高悠，此刻像一個歇斯底裏的神經病，狼狽無比。

    高母趕緊站起來拉住女兒，一邊朝高父喊話。

    “你閉嘴吧！少說兩句！”

    媽媽心疼女兒。

    她用力想要摟住女兒顫抖的身體，但高悠的本能是排斥的，這個時候，她不接受自己的示弱。

    高母接著說：“你也少說兩句哈，別吵著安安和文文，明天禮拜一，他們還得上學呢。”

    突然之間，高悠的眼淚就流了下來。

    一提起孩子們，她心裏柔軟的地方就像被戳了一下，堅硬的鎧甲瞬間瓦解，心田被濕潤淹沒。

    安安和文文就是她的命。

    自從知道自己有兩顆受精卵成功著床的那一天起，高悠就常常感覺自己的意念裏開滿了四月的爛漫，就像那首著名的詩：

    我說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笑響點亮了四麵風；

    輕靈在春的光豔中交舞著變。

    你是四月早天裏的雲煙，

    黃昏吹著風的軟，

    星子在無意中閃，細雨點灑在花前。

    那輕，那娉婷，你是，

    鮮妍百花的冠冕你戴著，

    你是天真，莊嚴，你是夜夜的月圓。

    雪化後那片鵝黃，你像；

    新鮮初放芽的綠，你是；

    柔嫩喜悅水光浮動著你夢期待中白蓮。

    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

    是燕在梁間呢喃，

    你是愛，是暖，是希望，

    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正因如此，高悠不允許任何人否定她生孩子的決定，隻有她自己知道，安安和文文的到來是一種怎樣難以言表的喜悅。

    可她自己的父親就這麽不依不饒了很多年

    “媽，對不起，我不是一個孝順的女兒，您有我這樣的女兒，真是辛苦您了。”

    高悠對母親的愧疚是發自內心的。

    “悠悠，別這樣說，你一直都是媽媽的驕傲，從小都是，媽媽隻是想看到你開心，每次你笑的時候，心情好的時候，媽媽別提多高興了”

    看著女兒的樣子，高母聲音愈發哽咽了起來。

    她的心是矛盾的。

    她希望女兒一輩子快快樂樂的，但又覺得，女兒現在自己選擇的生活將來一定會不幸福，所以費勁心思地要逼婚。

    也許不結婚真的像女兒說的那麽好？

    按照以往的經驗，每次“聊天”進展到現在，就是快要收尾了，因為高悠不妥協，收尾的方式往往是高母說出這樣的話：“行吧，媽媽隻是希望你過得好，也不會強迫你結婚，其實想想，不結婚也挺好，自從你爸病了，我現在每次出門都不敢超過2天，總是擔心他，你不結婚，也就沒有這些拖累了”

    這時候，高父還會突兀地跟上一句：“將來老了別賴你爸你媽沒提醒你！”

    然而，如果高母說的話算數兒，如果她真能接受，也就不會一次又一次在這件事情上循環往複了。

    那些話隻是母親爭執累了之後在努力自我規勸而已，不能信的。

    所以，今天高悠打算換一種結尾方式。

    “媽，您放心吧，我剛才也說了，我不是一定就不結婚，遇到合適的也會考慮，現在不是沒有合適的麽。而且，我也不著急，我都生了孩子了，40歲找和50歲找，又有什麽區別”

    “要找還是得趁年輕啊！你現在年輕，能找到好的。我看那個明星，叫什麽名字來著？哦，鍾麗緹，人家也是40多歲找了一個小她很多的老公，她帶著兩個孩子，那個男人還是初婚，我聽說，人家現在在備孕呢，打算再生一個，多幸福啊！”

    高悠違心地點了點頭。

    看來，高母積攢了這麽多年的逼婚經驗，已經發展得越來越立體了，對各種明星的感情狀況竟然了如指掌，也是拜現在各種親子檔夫妻檔綜藝節目所賜。

    高悠能理解母親的心情。

    “嗯，好的媽，我會留意的。”

    “悠悠，哎，媽媽給你說件事情，你不要生氣呀，不要影響你的心情”

    這個開場白，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每次高母說這句話時，後麵跟著的就是要給女兒介紹對象。

    “您說吧。”

    高悠還能不讓說麽

    接下來高母接的話，高悠也是爛熟於心：

    “我也是沒辦法，這些人都是那些老同事老朋友三番五次找我來介紹的，我實在不好意思不給答複”

    果然，和高悠心裏默念的一個字都不差。

    高悠在心裏長長地呼了一口氣，表麵上努力控製著表情，不讓高母看出她抵觸的情緒。

    “什麽樣的人啊？”

    既然是相親，條件當然要先擺出來。

    高悠是生過兩個孩子，但她經濟條件好，長得又漂亮，不是什麽人都見的。

    這也是她總結出來的實戰經驗。

    說起來，四五年之前，高悠還是時不時地會見一些母親介紹的人，可是質量真的不怎麽樣，那些介紹人，隻是看著兩人一男一女、年齡相仿，就開始胡亂撮合，根本不管其他的。所以當時高悠跟母親說了：不要什麽人都介紹，您心裏覺得女兒和這個人結婚合適，過了您這關，再介紹。

    母親總跟高悠說，人好最重要，好像隻要人好，什麽長相、學曆、事業、家境、愛好的，都可以不用計較。這哪裏是在介紹對象？分明是在找一個可以稱為“老公”的透明人！

    最近幾年，母親每次想給她介紹對象，都被她直愣愣地擋回去了。

    現在見她鬆了口，高母按捺不住高興，行動都比平時敏捷了許多。

    “你等等，我都記下來了。”

    高母趕緊一溜小跑地去翻她的包，從裏麵掏出來一個小本兒，翻開，上麵記錄著這樣的信息：

    張超，42歲，海歸，美國博士畢業，近幾年剛回國，現在是大學老師，沒有婚史，沒有孩子，身高176cm，家裏條件不錯；

    劉雲凱，41歲，自己經營一家公司，離異，有一個孩子，經濟條件不錯。

    高母小本兒上的字跡工工整整。

    不知道為什麽，高悠有一種想吐的感覺，她忽然覺得，自己掙紮了半輩子，到最後就像菜市場的大白菜，被人明碼標價挑來揀去。說起來，相親和競標在本質上是一樣的，隻是在相親這個圈子，每個人都是甲方，又都是乙方。現在高母把幾個男人簡化成一串文字擺在小本兒上，供高悠挑選，在別處，高悠也被別人擺在小本兒上，變成一串文字，任人評說。

    “悠悠，你看行嗎？要是可以，媽媽就把你電話號碼告訴介紹人，你們聊一聊，見見麵。反正就當認識個朋友嘛，又沒什麽損失！”

    “行。”

    高悠硬著頭皮同意了。

    她不是真想去，隻是為了安撫一下母親的情緒，她也不想花太多時間聊那些無謂的天，如果對方聯係自己，就簡單直接先見麵，見完拉倒。

    “行行行，悠悠，媽媽不是逼你，人家介紹人說，這兩個人都很好的！”

    嗯，很好的，很好的。

    每回介紹都是這麽說。

    高悠有時候也納悶兒，怎麽別人家都是父母對女兒找的人不滿意，要求她找個更好的，到了她這兒，父母卻總勸她要求那麽多幹什麽？人好就行唄！

    可能她真是個不值錢的女人了吧。

    這一晚上的吵吵嚷嚷終於結束了，高悠帶著一雙核桃樣兒的眼睛睡了，明天起來肯定要腫，她還要去公司，但也顧不上那麽多了，現在渾身虛脫隻想一睡了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