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瓊台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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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恒待蒙公坐回原處,盤膝坐在他對麵,把畫像收入懷中道。“敢問蒙公,是在何處見過此女?”

    “老朽曾在公子成府中小住過幾日,便是在他府中見過。”蒙公瞄了曲恒一眼,笑道。“聽聞他帶著荊氏女來了豐城,公子府老朽不便入內,得煩勞足下前去了,要尋得那荊氏女不難,足下隻需按圖索驥便是。”

    “是。”曲恒一拱手,不知怎的,聽蒙公說起公子府,他不自覺便想起了葉子儀的模樣。

    若她是荊公之後,嫡脈貴女,這該算是天命弄人麽?

    ……

    葉子儀捂著鼻子走出酒肆,攀上了自家的馬車,悶悶地對那趕車人道。“叟,去遊府瓊台。”

    撩簾鑽進了車廂內,葉子儀捏了捏酸澀的鼻頭,鼓著腮邦子坐在獸皮墊子上,氣息不穩地‘呼哧呼哧’直喘氣,坐在車內打坐的勇睜開眼來,借著車廂外透進的光亮打量著她,揚唇一笑。

    “給那惡女氣著了吧?我說什麽來著,你這就是自個兒找氣生。”

    “哼,總不算是白跑,這一回,倒是讓我知道些不得了的事了。”葉子儀冷哼著一捶車板,恨聲道。“這對母女,果然是死性不改,竟然異想天開,敢覬覦我的阿成,呸!真是做夢!”

    “嗬,就她那般容色,也想入公子成的後院兒?阿嫵,你這表姐,還真是不自量力得很。”勇見葉子儀還是氣呼呼的模樣,覺著有趣,拿劍鞘捅了捅她道。“哎,你生這麽大氣做什麽?你那夫君,後院都有美姬十數人了,多也不多這一個,隻你這表姐這般模樣,也值得生氣?”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要把阿成的後院清理幹淨,讓哪個女人都不能再妄想他,哼!誰也不能妄想得到我的阿成,這些女人,實在可惡!”葉子儀咬牙切齒地叨念著,聽那聲音,已是恨得牙根兒發癢了。

    “哎呀呀,我說阿嫵,你還要獨占那公子成不成?”勇向前傾了傾身子,劃拉了一把葉子儀的衣袖,伸著脖子去看她臉上的表情。

    “自然是要獨占,他要敢紅粉滿園,我就養麵首去!哼!讓他整日地沾花惹草,什麽人都招惹!”葉子儀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拍下他的手,回頭一瞪勇道。“哥你也不許娶一堆沒用的女人,沒得鬧心!”

    “怎麽扯到我這兒了?阿嫵,要是那公子成真對你不忠,你跟我回山上一同度日如何?”勇說罷,往前挪了挪,與她並坐了,拱了拱葉子儀肩膀道。“到時候我便日日守著你,你給我做那些麻花什麽的吃食,不比如今快活?”

    “嘁,我才不要,我家阿成這麽俊美,白白地留給別人糟蹋怎麽成?要糟蹋,也得是我來糟蹋,若是讓他落入旁人手中,我寧可擄了他同歸於盡,也不讓給別的女人半分!”葉子儀這話說得極是認真,勇咂了咂嘴,很是泄氣地往後退了退。

    “你啊,沾惹了你這樣的婦人,公子成還真是家門不幸哦。”往車壁上一靠,勇無精打采地道。“我說,今日為何要去這瓊台之會?你不怕給公子成招惹出麻煩來?”

    “我的身份,已經藏不住了,既然如此,讓天下人知曉反倒是好事,荊公的最後血脈,要弄得天下皆識,才能真正地消失在人前。”葉子儀皙白的小手在膝頭輕叩著,眯著雙眼道。“勇哥,我得‘死’一回,‘荊姬’死了,密要也絕跡了,隻有這樣才能斷了世人對密要的念想。”

    “這是什麽話?你又瞎想些什麽?莫要折騰了,那公子成比你也不差,你要怎麽避過他的耳目?”勇搖了搖頭,很是不讚同。

    “他自然也要知道啊,如此一來,沒有了荊姬,他身邊再有什麽美姬,又會有誰人特意去查底細?”葉子儀說著,不緊不慢地從袖中拿出一塊麵紗來別在發上,隻露出了一雙眼睛道。“天下人知有荊姬,不識荊姬,就讓這個‘荊姬’,成為個傳說吧。”

    “原來你是打了這個算盤,倒也不是不可行,隻可惜你得丟掉姓氏了。罷了,隨你折騰吧,放心,出了事還有我在,虧不了你就是了。”勇閉上眼,修長的手指在劍鞘上輕敲著,卻是沒見到葉子儀投來的感激的眼神。

    “勇哥,有你在,真好。”葉子儀對著勇笑了笑,轉頭抱住膝蓋,看著車簾與板墊間扇動的空隙,雙眼微微發澀。

    這番話,如果她可以和公子成說就好了,隻是不管她怎麽表達,他都是那麽地不在意,許是他覺著她隻是在吃味喝醋吧,可是他不知道呢,隻是聽到荊英對他的心思,她都想要把那女人賣到深山為奴,想要重重地處置她。

    這樣下去可怎麽好?她該怎麽辦?再這樣下去,她遲早要瘋掉的吧。

    ……

    直走到夕陽西沉,馬車才駛到東城一處大宅院前,此時那宅院前燈火通明,車馬如流,竟是不一般的熱鬧。

    “遊氏不愧是大齊數一數二的大世家,隻是個賞梅飲酒的聚會罷了,竟是有這許多人前來,素聞那遊湛最好樂音與交友,看來傳言不虛。”勇嘖嘖兩聲,彎身出了馬車,葉子儀待車子停穩,也跟著下了馬車。

    遊府的園子外人來人往,各色人等穿梭往來,好不熱鬧,勇護著葉子儀到了門口,隨著眾人穿過一座高堂鐵瓦的木質殿閣,進入了一片竹林中。

    寒冬時節,隻見叢竹綠意盎然,竹林間串串白絹的圓燈籠映照下,如同春夏季節一般生機勃勃,葉子儀仔細看去,卻是棵棵翠竹都是用綠緞細細纏繞,連那翠葉都是絹布裁成的,幾可亂真。

    感歎了番古代富二代的豪奢,葉子儀斂氣凝神,挺直了腰背,姿態清雅地向前走去。

    遊府的瓊台建在竹林外的一片梅林間,此時白梅吐蕊,冷香宜人,夾著煙火檀木的香氣,直薰得人醺然欲醉。

    自梅林的小徑間行走,就見這小徑兩旁五步一根銅杖,銅杖支起的金絲鐵線上,掛滿了滿月般的白色燈籠,那燈籠上描蘭畫梅,各有千秋,落款題字樣樣俱全,細看下,盡是當代大家名人的手筆。

    葉子儀還是頭一回見識這樣豪富之家的聚會,走著走著,竟是忍不住在那燈籠間流連起來,燈籠柔和的光線映在她身上,直映得那素白的披風襦裙如同沾染了月光,襯得她那玉雪透亮的肌膚靈幻飄渺,整個人都似月中仙娥下了凡間,隨時都會飛升乘雲而去一般。

    這樣的葉子儀,與這瓊台會上的仕女小姑大大的不同,那種自然飄逸之美,無人能及,很快便吸引了不少目光。

    勇默默地看著眼角帶笑,黑亮的眼如水晶般明耀的葉子儀,麵上的神情都柔和了幾分,兩人款款而行,淺談品評,看得有些仕子都豔羨起來。

    浮光醉疏影,西風攬梅魂。扶搖驚霞色,瓊玉斂香痕。

    三尺高的漢白玉石台上燈火如晝,絲竹聲聲,整個園子一片燈光花海,瑩白泛光,直把那初升明月的光華都比了下去,墨藍的天幕下遠遠望去,那一處如在仙宮雲海,真真是美不勝收。

    葉子儀和一身月白直綴深衣的勇漫步緩行,斂去了灑脫的遊俠之氣,長衣佩劍的勇比豪門貴胄的子弟也不遜色,加之布衣荊釵卻難掩風儀的葉子儀,這一對璧人,引得周遭的人紛紛私下打聽議論,尤其是輕紗覆麵的葉子儀,不少人都開始猜測起她的身份來。

    款款行至白玉瓊台下,葉子儀挺著腰背提著裙擺拾級而上,她長長的眼睫低垂,神情寡淡,烏黑的長發與素白的裙裾隨著晚風輕輕揚起,真如臨凡的仙子,飄逸得不沾纖塵。

    四五丈寬的圓形瓊台上,一身百梅圖靛藍氅衣的遊湛正與賓客把酒品梅,陡然間身後一靜,他不由回過頭來,抬眼正見到素衣挽發的葉子儀站在石階上,不由得便是一怔。

    此時的葉子儀,身後是暗藍色的天幕,腳下是浮光花海,她輕紗覆麵,風姿楚楚,一枝紅梅簪發,行動風流端靜,那出塵脫俗的姿容,哪裏是在座的庸脂俗粉可比?

    葉子儀自然也看見了遊湛,她側過身向他遙遙屈身一禮,卻是站在了台階處,沒有再往前踏出一步。

    遊湛披發赤足,踏著錦線裝飾的木屐,身上華美的衣裳襯著他如玉如琢的麵容,實實地是個富貴佳公子,瀟灑俏郎君,見到葉子儀不動,他執著玉杯大步行至葉子儀身前,哈哈一笑,朗聲道。“姬果然守信。”

    “君子謂一言九鼎,妾非君子,願行君子之道。”葉子儀這話說得極妙,她說,君子都說一言九鼎,我不是君子,可是願意像君子一樣做事,這話一出,果然讓遊湛眼中閃過一抹驚豔,看著她的眼神也多了些欣賞。

    “不錯不錯,那日得聞姬之‘東皇太一’曲,至今難忘,今日有芳瓊之會,願再聞佳音,姬可願賜曲否?”遊湛眼中含笑地看著葉子儀,玉雕一般的麵容瑩著燈光,仿佛整個人都在發著光一般。

    “遊君有請,妾不敢推辭,隻是,妾有一請求,若遊君應承於我,妾自然願為郎君獻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