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她去哪兒。

    女人一怔，是了，在他的意識裏，這裏應該是她和他的家，大晚上的，她能去哪兒？

    男人看看窗外，又說：“你別走。天都要黑了，這裏，我一點都不熟……”

    女人笑了，他這是怕黑。虧了他長這麽高的個子，膽子卻這麽小。

    她說：“我出去一下，一會兒就來。”

    “那你快點……”

    房門一響，她出去了。

    她打了個電話，告訴爸爸自己跟旺順他們打通宵牌，今晚不回去睡了。

    她不想當著他的麵打電話，因為八十年代末的移動電話還沒有這麽普及。

    男人認為自己穿越，對於她來說是個意外。意外地好辦事，平白省了許多麻煩。所以，她會暫時配合他穿越下去。

    她把手機關機放進口袋，再進來，男人在等她。

    破舊小桌上，燭光搖曳，男人盤膝坐在那裏，拿著她帶來的一隻刀子再給一隻紅薯去皮。

    那塊醬牛肉被他切成小塊，整齊地碼放在盤子裏，盤子邊還點綴著兩顆紅彤彤的山楂果。

    一看見她回來，他雙目熠熠，指了指對麵的位置，“坐啊！”

    他穿著她給他帶來的爸爸的幹淨衣服，坐在小炕桌旁，仔細地削著紅薯皮。

    女人坐過去，指了指那兩顆山楂，“哪裏來的？”

    他把削好的地瓜斬成兩段，拿起一段，仔細地刻著花，“房後樹上摘的。”

    她不在時，他去後麵方便，一抬頭就看見了樹上殘留的那幾粒山楂，紅彤彤的，映著雪，很好看。

    樹高，他費了好大勁才弄下來。

    她看他，粗笨的割蜂蜜的刀子，在他手裏簡直可以媲美靈巧的手工刀，隻幾下，那塊紅薯就在他手裏變成了一朵淡黃色的玫瑰花。

    他折斷一根棉簽，插在“玫瑰花”上，“送給你！”

    路翠花一笑，接過來，“你懂雕刻？”

    男人繼續刻下一個，搖搖頭，“在國外時朋友少，也不愛出去玩，沒事就在家拿刀子刻蘿卜，土豆，南瓜……紅薯還是第一次刻，澱粉多，不太好操作。你屬什麽？”

    “龍。”

    路翠花被他的技藝迷住了，幾乎是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男人手頓了一下，“嗯，等下次我給你刻一條小龍。”

    又一朵玫瑰花刻好，一根竹筷做了花柄，插進一隻破了口的酒瓶子裏。

    他們的晚餐，有酒有肉有果有花有燭火。

    男人又拿過一根棉簽，棉球一端折斷，遞給她，“筷子不夠，可以用這個。”

    女人接過來，男人給自己也折了一根，招呼她，“吃吧，刀子我在火上燒過，也用酒精擦了，很幹淨。”

    路翠花盤膝坐在他的對麵，誇他，“這樣弄，還挺好看。”

    男人目光溫柔，“以前，我媽媽喜歡這樣弄……”

    他喉頭一梗，沒說完，叉了一塊肉吃，伸手要來拿她的酒壺。

    女人沒給，“才吃了消炎藥，不能喝酒。”

    男人略怔了一下，手收回，淡淡一笑，“哦，那我喝水。”

    他果然就給自己倒了一碗水。

    有煙花在遠處天空綻放，映在窗戶上，今天是除夕。

    他和她就著一包冷肉喝一碗很淡的白水吃幾顆很酸的山楂品一壺很烈的酒。

    男人沒喝酒，卻紅著眼睛告訴她，這是十年來他第一次過年，很開心。

    “謝謝你路翠花，謝謝你給了我，這種感覺……”

    路翠花沒問，卻能大概猜出他說的那種感覺是什麽感覺。

    她心裏突然發堵，揚起脖子，一口燒酒入喉，燒辣刺激。

    燒完了，辣完了，她冷冷一笑，看著他，“到現在，你還認為是穿越了嗎？”

    男人嚼著醬牛肉，腮邊肌肉一動一動，望著隻剩小截的燭火，沒說話。

    路翠花拉過一隻袋子丟給她，“你的衣服破了，我補不好，好歹是洗幹淨了。”

    他拿過來，拉出裏麵的衣服看了看，高檔的純山羊絨的羊絨衫，輕暖禦寒，水洗過，已經是廢了。

    他問：“你幫我脫的衣服？”

    女人點頭，“發現你時，你衣服上都是冰碴和血汙，我幫你脫了。”

    男人咬了一口山楂果，酸得厲害，直接丟了。

    他抬眼看她，“你就是那個在賊窩裏喂我喝水，又救我出來的人？”

    女人否認，“不是。我隻是路過，看見你躺在路邊樹溝裏快要凍死，把你撿了回來。”

    男人唇角微彎，浮起一個淺淡的笑，“會這麽巧？”

    女人也笑，“是的，就這麽巧。”

    “哈，”男人笑著往牆上一靠，下巴指了指牆上的月份牌，“那個，我不太懂。”

    女人看過去，紙頁黑黃老舊的月份牌，還可以看清上麵的日期。

    她說：“這間破房子，很久之前是一位老人的。老人無兒無女，1989年春節過後兩天被發現死在這裏。後來房子就一直荒廢，我和朋友看護樹林時偶爾會來住住。所以，你看見的那個月份牌，是老人留下的，日期就定格在老人去世前幾天。”

    男人聽完，突然伸手拿過她的酒壺，咕咚咕咚就喝了兩大口。

    女人一把奪過，“不要命了？”

    男人嗆辣難受，眼睛都紅了，“你是在哪裏撿到我的？”

    女人不願回答，低頭喝酒。

    “說啊？在哪裏撿到我的？”

    她抬頭看他，男人眸光很深，有幽微水光，像深潭。

    她避開他的眼，歎口氣，“市裏。”

    “具體位置？”

    “龍泉別墅西500米路邊樹溝裏。夠具體吧？”

    男人突然笑了，手撫上額頭，隨即又擋住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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