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腳步纖細，步子邁得慢，從門前一樹梨花初綻到桃花展蕊，時間已經隔了半月。

    半個月，十五天，360個小時，21600分鍾，像是已經過了一輩子。

    成星宇站在盥洗台前刮胡子時，看見鏡子裏一枝粉紅一閃。他推開窗戶，看見窗外桃花開得正好。

    再過一個月，福祿村的櫻桃花也該開了。記得那年櫻桃花開的時候……

    為了排除腦子裏疼痛的雜念，成星宇伸手把喜兒從肩膀上抓下來，把它放在窗台上往外推。

    “去！花都開了，出去把把妹，別成天窩在家裏了，多沒出息。”

    宅男養懶鳥，喜兒真是懶得可以，除了在花房裏撒撒歡，就愛蹲在成星宇肩頭發呆，弄得成星宇像個肩挑烏鴉的老巫師。尤其是他都不怎麽出門，不見太陽的皮膚，白得像紙，再套上一身黑色西裝，又是成天陰沉的臉色，突然撞見，還真有那麽點瘮人。

    “去吧！拐個媳婦兒回來，順便生一窩蛋。你這麽帥，不把基因延續下去多可惜！”

    成星宇連哄帶騙，把喜兒往外一推就關上了窗戶。

    說起來，他也已經半月沒出過門了，公司裏的事情可以在家裏遙控，應酬也可以往後推一推，最主要的，出門幹什麽？欣賞別人成雙成對嗎？

    胡子沒刮完，成星宇看看時間，電話又打給姚斌，“來了沒有？怎麽這麽慢？”

    那邊連連答應，成星宇又凶了兩句才放下手機，接著刮他的胡子。

    自從這段時間成總回家辦公，姚助理可就苦了，每天無數趟地搬運文件，傳達命令，腿都跑細了不說，可怕的是成總近來脾氣賊臭，動不動就發火，莫名其妙地煩躁，必須有成堆的工作趕著去處理，否則一閑下來就凶人。他不在公司，總經辦那些人少吃了多少火藥？

    得，給總經辦省下的火藥，都塞給他姚助了。不說了，老板叫我去搬文件了。

    ……

    成星宇刮完胡子，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這段時間睡眠一直不好，眼下青色更重，唇角的傷倒是已經好了，隻留下淡淡的一痕白，顴骨處的淤青也已經消失了，偶爾出門，已經不用戴口罩了。

    說起這傷，他就來氣。特麽邵勇，不知道自己是真刀實槍練過的刑警啊，出手那麽重！

    哦，別誤會，別誤會，他這傷，不是邵勇打的，是反作用力，是他揍邵勇時被反作用力傷到的。

    那晚他和邵勇分頭從拳場出來，路口匯合後，邵勇送他回家。到了福祿村外的櫻桃園，兩個人不約而同地下了車，彼此看一眼，他一拳揮過去，邵勇一拳撲過來。

    兩個男人都憋了一肚子惡氣，這一仗幹得，誰也沒手下留情。

    淩晨時分，萬籟俱寂，旁邊連個拉架的都沒有，兩個人直打到都爬不起來，躺在地上喘氣。

    “有煙嗎？”成星宇問。

    邵勇摸向衣袋，把煙盒丟給他。

    成星宇坐起來，皮開肉綻的拳頭，拿煙都費勁。

    邵勇把煙盒拿過去，抽出兩根，一人一根銜了，點燃，各靠著一棵樹吸。

    成星宇吸著煙，望著果林上空那彎搖搖欲墜的月亮，心裏想著：以後找人打架發泄，絕對不能找警察。

    邵勇問他，中場休息時他去了哪裏？遇見了誰？聽說了什麽？為什麽回來以後就像撞見了鬼？

    成星宇磕磕煙灰，繼續看著月亮，說：“沒錯，還真就是撞見了鬼。”

    那晚，成星宇最終是沒忍住，他得去見路平安。

    擺脫邵勇以後，他一個人溜進後台，轉了幾圈沒有找到路平安，卻差點被金鵬的人發現，慌忙之中躲進了樓梯拐角處的洗手間，沒想到那幾個人也來上廁所。成星宇沒辦法，隻好裝模作樣地拉下褲鏈，跟那幾個人並排站著，一起方便。

    那幾個人先走，廁所狹小，被正在彎腰刷洗廁所的一個穿著保潔員服裝的老人擋住。幾個人沒好氣，一人一腳，圍住老人就踢，邊踢邊罵：“老狗，眼瞎啊？沒看見爺爺嗎？一天揍你幾次才能長眼力見兒？”

    也許是被打麻木了，那個老人抱著頭蜷縮在髒臭的地上，任憑踢打，一聲不出。

    成星宇雖然氣憤，這裏卻不是他行俠仗義的地方。等幾個人出去，他把蜷在角落裏的老人扶起來，看了看，掏出口袋裏僅剩的幾百元錢塞給他，說：“幹嘛不換個地方工作？”

    刷廁所嘛，哪裏不能刷？

    老人始終垂著頭不說話。

    成星宇也不再問，起身要走，忽聽身後沉悶的一聲，“等等……”

    成星宇轉身，一眼望去，臥槽！鬼！

    剛才老人一直低著頭他沒有看清楚，隻認為是一個瘦弱的老者，此時老人抬起頭來，又是在燈光昏暗的狹小空間裏，他著實被嚇了一跳。

    隻見老人頭發稀疏，臉色黑黃，顴骨都塌下去，嘴巴縮在裏麵，一雙眼睛又濁又黃，像是沒有眼球。

    成星宇穩穩心神，問：“還需要什麽幫忙嗎？”

    老人定定地看著他，像是在猶豫。

    成星宇笑笑，又要走，才聽老人說：“一會兒無論發生什麽，你都不要管。”

    成星宇轉身，又仔細看了看這個人，確定並不認識他。

    他擔心老人會是金鵬派來的，沒敢順著話往下問。他把自己的口袋往外一拉，笑笑，說：“就這點了，都給你了，沒了。”

    說完，他轉身又走，身後突然傳來一句，“成星宇。”

    成星宇悚然轉身。那人看著他，雖然是站著的，因為腰背駝得厲害，卻需要使勁仰著頭才能看到他。

    成星宇很迷惑，“你，認識我？”

    老人僵硬幹癟的嘴唇努力咧了咧，像是在笑，“你不認識我了嗎？”

    成星宇皺眉，“……”

    老人笑，“沒事，沒事，別說別人，就連我自己都已經忘記自己以前的樣子了。”

    操！

    成星宇突然想起，嚇得直往後跳了一大步，“是你？”

    “咳咳，”老人咳嗽著，殘破的肺葉像是一隻破舊的風箱，發出嘶嘶的聲音，“咳咳，是我。”

    成星宇簡直不敢相信，“你怎麽會變成這個鬼樣子？”

    那人笑笑，示意成星宇關住廁所的門。

    外麵陰雲已經鋪滿，轉瞬即將大雨傾盆，這位老年人沒有多少時間跟人討論自己的外貌，雖然，他特別想找老朋友聊聊天。

    可笑，除了毒品，他哪裏還有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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