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老的男人盯著成星宇，他的麵部神經被毒品所毀，因為要表現出鄭重的態度，他的努力讓他的臉看起來更加扭曲可怖，嗓音也更加渾濁，他說：“記住，咳咳，無論一會兒台上發生什麽，你都不要管，都不要管，還有那個警察，告訴他……咳咳……”

    成星宇還是不敢貿然答對，他故意裝糊塗，“你說什麽？什麽警察？哪裏有警察？”

    老人笑笑，“他們知道今晚有警察混進來了，但是不知道是誰。如果你知道是誰，麻煩告訴他，什麽都不要管。不管，都沒事；一管，你們三個，一個都出不去。”

    這裏深處地下，本來溫暖躁動，成星宇卻被這幾句話激得後背發涼，他問：“你都知道些什麽？”

    老人不再說，“就這些了。記住！”

    他轉身，顫巍巍地拿起了那塊髒抹布，繼續工作。

    “說啊！”成星宇按住了他的手，“你都知道什麽？”

    “咳咳，”男人掙開他，一邊擦拭著騷臭的小便器，一邊說：“我知道平安來了，”說到這裏，他的喉嚨梗住，眼睛裏因為有了水光而顯出幾分活物的神采。

    他沒有去拭淚，接著說：“我知道你喜歡平安，平安也喜歡你，我知道他一直都不相信平安，卻又對她念念不忘，我還知道，他已經知道你來了，剛才他對平安說，如果被他發現平安還在跟你藕斷絲連，他會先弄死你，再弄殘她。所以，雖然一會兒裝作漠不關心會很難，你也必須得去裝。”

    成星宇聽得氣血上湧，拳頭捏得哢哢響，他再問：“那個警察，又是怎麽回事？誰說的？”

    “咳咳，”男人用髒黑的手按著胸口，咳嗽著，冷笑著，他說：“你以為隻有警方有線人？咳咳……他到現在都還沒有完全相信平安，所以，如果不想心血白費，無辜犧牲，告訴那個警察，不要出手。無論怎樣，都不要出手。”

    成星宇知道這裏是一潭渾水，卻沒想到這渾水能深到如此地步。他隻是來找他的女朋友的，他隻是想哄他女朋友回家的，他不想趟這趟渾水，可是現在，必須得蹚了。

    “走吧，”男人低頭工作，“外麵的比賽就要開始了。”

    ……

    天角月牙傾斜，邵勇問：“那人是誰？”

    成星宇呼出一口煙，“卓歡。”

    “卓歡？”

    是的，卓歡。

    成星宇還記得那個身材高大的修車工，在陽光下裸著精壯的手臂、握著扳子擰螺絲的樣子，還記得他有一個溫柔漂亮的老婆，一個天使一般的女兒……

    而現在，他什麽都沒有了，他隻是一條孱弱的、蜷縮在廁所角落裏被人踢來踹去的老狗。雖然他才三十幾歲。

    聽成星宇說完，邵勇連那根煙都來不及吸完，就急忙要趕回警局。

    成星宇拉住他，問：“是她，讓你來保護我的嗎？”

    邵勇跨上摩托，回頭看著他，板著臉說：“不是保護，是看住。如果不想再給她添麻煩，以後就成熟點。”

    原來，當天晚上路平安在拳場入口就看見成星宇了。金柳姣那輛黑色牧馬人，是她開的。當時成星宇正探著一顆大腦袋向車窗外張望。看得出他是刻意喬裝了的，發型弄亂，衣服也穿得相當“不同凡響”。如果換做別人，自然不會認出他，可是，她是誰啊？就連他腳趾繃緊時小趾頭不能跟著一起彎曲她都知道，能認不出自以為聰明的他？

    “誰不成熟了？”成星宇下意識地把亂了的頭發往後擼一把，被一個潛在情敵說幼稚，他很生氣，“你說清楚，誰不成熟了？”

    邵勇看著成星宇拉住他摩托車的手，說：“你現在的表現就是不成熟。再說，之前那也是平安說的，我隻負責轉達。”

    一聽到路平安的名字，成星宇的臉色突然垮掉，他鬆開了手，神色黯然地又靠著樹溜了下去。

    邵勇歎口氣，說：“平安把三年前槐蔭36號院的監控視頻給我了。”

    成星宇一下抬頭，看著邵勇，“你說什麽？”

    “36號院對麵那家別墅門口的視頻，平安自己也拷了一份，跟被她毀掉的你的那一份一樣。平安入獄前就把視頻給我了，裏麵清晰記錄了金鵬進入以及離開36號院的時間。有了這份視頻，劉詩萱的傷害案，他脫不了幹係。”

    成星宇撲過去，一把揪住了邵勇的衣領，“王八蛋！為什麽三年前不逮捕那個雜種？”

    邵勇看著他，說：“不僅是三年前，就是現在，夜魅人以及地下拳場的這些黑暗勾當，人證物證都已俱全，還是不能抓他。”

    “為什麽？”成星宇目眥欲裂，“為什麽？你們怕他？”

    邵勇說：“正義也許會遲到，但是絕不會缺席。你放心，金鵬是跑不掉的。平安想要抓住的，是另一條更大更狡猾的魚。”

    “誰？”

    邵勇把摩托車鑰匙插上，說：“八年前，平安父親的車禍，也不是意外。”

    成星宇聽不明白，“什麽意思？”

    邵勇戴上頭盔，“就這個意思。”

    成星宇知道，邵勇不會再說了，再問也不會多說一句。

    警察都是一根筋，邵勇這樣的，是一根鋼筋！

    摩托車的油門已經轟起來，邵勇要走了，成星宇攔住，“最後一個問題，路平安，是警察嗎？”

    邵勇不說話，一轟油門，摩托車如子彈射出，噴了成星宇一臉尾氣。

    臥槽！警察了不起啊？

    成星宇抓起一塊磚頭衝著邵勇的背影就要砸，想一想，算了，砸中了，襲警；砸不中，會顯得自己很菜。

    腫頭青臉的邵警官走了，腫頭青臉的成星宇一個人坐在櫻桃園的瞭望樓上，靠著柱子抽完一根煙，望著天角那片殘月漸漸變淡，消失，東麵天空，雲層變成金色，朝日即將破曉。

    一根煙抽完，他再拿一根，往唇邊送時，煙蒂戳到唇角的傷，拉扯的疼痛讓他心裏一抽。

    他抬起手，手指壓住唇角，很疼。

    不知道警察的拳頭這麽硬，早知道就不找他打架了。

    可是，那個小鋼斧……

    她的拳頭是不是更硬？

    成星宇唇角抖著，把煙銜在唇邊，吸了一口，突然就抱著柱子哭了起來。

    哭一會兒，煙遞到唇邊吸一口，吸一口再哭一會兒，晨風卷著煙氣往他臉上撲，撲得他的眼淚更加止不住。

    這根煙吸得啊，又嗆又辣，終生不忘。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