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返回關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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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在平原縣住了四天,接下來的兩天,秦遠夜仿佛視沈雲舒如無物,看也吝嗇地不肯看她一眼,劉青偶爾提起她兩句,竟就惹秦遠夜不高興。

    劉青忍不住好奇,終於在他們離開平原縣的前夜,問起沈雲舒情況來。

    當沈雲舒把那天在胡家公館裏發生的事說了一遍,還沒等她抱怨秦遠夜不講理,劉青先恍然大悟地點頭:

    “難怪!這怪我,明知道林俊霖也會來參加壽宴,卻沒提前提醒你。”

    沈雲舒不笨,她如果看不出秦遠夜討厭林俊霖,她就白活了這麽些年,她隻是覺得秦遠夜忒不講理,忒難伺候,義憤填膺道:

    “我看那位林少帥行為舉止彬彬有禮,而且他又救了我,我向他道謝是理所應當,五爺卻要對我發火!劉青,你說,他是不是忒不講理了!”

    偏偏劉青不以為然,反倒斥責她道:“知人知麵不知心,沈小姐,你才見了他一麵,能斷定他是什麽樣的人?”

    “咱們都是朋友,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五爺說得對,你離他遠一點兒好。”他頓了頓,“咱們明天一回關東,估計以後你也很難再見到他了。五爺煩他煩得很,你千萬不要在五爺麵前再提起他了。”

    沈雲舒敷衍地應一句,不敢苟同劉青的話。

    她有預感,她一定會和林俊霖再見麵,他們的交集,絕對不會止步於此。隻是在倆人重逢之前,她還得先擺脫秦遠夜才行。

    她想了想,嘿嘿笑著往劉青那兒挪了挪,不停地衝劉青眨巴雙眼放電,同時微微嗲著嗓子問:

    “劉大哥,你知道五爺他要讓我做什麽事,還要把我留在他身邊多久嗎?”

    劉青打了個激靈,不敢消受她的美人恩,拉開距離的同時,急忙搖頭說:“我就是五爺手底下一個副官,這種事我哪能知道,你想知道啊,還是親自去問五爺吧。”

    說實話,從心底裏,沈雲舒是怕秦遠夜的,怕到一在他麵前,自己就會馬上變成一隻乖順無害的小白兔。

    這人好像什麽弱點和喜好都沒有,投其所好不能、以色yòu之不行,又軟硬皆不吃。

    關鍵是他的脾氣太臭了,拿捏起別人的痛處來,又準的要命。

    沈雲舒想了一夜該怎麽開口問,終於在第二天,他們坐到船上,她終於按耐不住,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給秦遠夜遞了一杯水,問:

    “五爺,還不知道以後您要我替您做些什麽?”

    “到時你就知道了。”

    他還是一貫冷冰冰的樣子,連水都不肯接。沈雲舒尷尬地縮回手,自己捧著杯子淺啄,還是忍不住接著問:

    “那您要留我多久?您知道的,我是個姑娘,我早晚是要結婚生子的,如果年齡大了,變成老姑娘,可就不好找婆家了。”

    秦遠夜看過來,他漆黑的眼睛像是能夠看透人心似的,看得沈雲舒心裏一慌。她在心裏給自己不斷打氣,沒什麽好怯的,她說的都是事實。

    從秦遠夜的視角看過去,正巧能看見沈雲舒背後的那扇窗之外的事物。

    窗外是平原縣的運河兩岸,在岸上,一位穿西裝的男士手提著皮箱,正站在碼頭,和顏悅色地歪頭和他旁邊的小姐說話。

    小姐燙著時髦的卷發,穿著合體的洋裙,手拿小巧玲瓏的手袋。從秦遠夜的角度看過去,她側著身子,微微仰著頭,露出白皙細膩的脖頸來。

    “你如果是想嫁給林俊霖。”秦遠夜朝窗外指了指,“那就算了。”

    沈雲舒扭頭朝外麵看,一輛車在林俊霖前麵停下,還有來來往往的人,都遮住了她的視線。

    她一頭霧水地把頭扭回來,仿佛心事被戳中,紅著臉反駁:“我和他隻見了一麵而已,你不要亂說,我和他身份懸殊,怎麽可能會對他有非分之想。”

    “哦?”秦遠夜覺得有些好笑,話鋒犀利,不留餘地,“你能把自己的位置擺清楚,難能可貴,如果再把眼高手低的毛病給改了,我覺得更加不錯。”

    “林俊霖是登州少帥,你確實配不上他。”

    沈雲舒臉色更紅,接近羞惱。

    她清楚秦遠夜看不起自己,隻是沒想到,他這人說話連情麵都不顧。她藏在桌子底下的手緊緊攥成拳,咬牙暗發誓,有朝一日,自己一定要讓秦遠夜明白,自己絕不像他想象中那樣無用。

    她和他們是兩個時期的人。

    或許他們的身份、地位都遠比她高貴,但她有一樣,是他們比不了的——那就是對未來的先知,還有刻在她腦子裏的那些先進知識和思想。

    她不認為自己配不上林俊霖,若一定要在配得上、配不上這個問題上爭論出個結果來,沈雲舒認為,也隻有他們配不上自己。

    隨著船錨收起,客船緩緩起步。

    平原縣雖然通了火車,但沒有直達關東的火車。他們需要先走水路到蘄州,再從蘄州轉火車回關東。

    其實最近的路還是虎口那條路,但從平原縣到虎口,需要坐車,沈雲舒又暈車暈的厲害,這才改走水路。

    沈雲舒不清楚路該怎麽走,總之,秦遠夜要走哪一條路,她就跟著走哪一條。

    運河兩岸風景很好,兩岸都修了河堤,河堤栽著垂柳,堤上修了公園、亭榭,離開縣城,亦有許多蘆葦蕩和荷田。

    沈雲舒心裏在慪氣,索性借口暈船去床上躺著,這一躺就是六個小時,沿岸風光,丁點兒也沒收進她的眼底。

    下了船,劉青租了三輛黃包車,三人直接去了火車站,準備坐晚上的火車前往關東。

    火車站台上始終擠滿了人,劉青花銀子在車站旁租了一間寬敞的大房間,秦遠夜歇進去之後,他便要上街去買點兒路上的吃食。

    一來沈雲舒正在跟秦遠夜生悶氣,二來她又害怕和秦遠夜單獨相處,劉青前腳一走,後腳她慌忙就追了出去。

    從蘄州到關東,坐火車也要坐上將近十個小時。

    秦遠夜包的是上等車廂,乘務員們對上等車廂的乘客們態度雖然很恭敬,但火車上的吃食卻一向不好,至少秦遠夜吃不慣。

    每回坐火車,劉青都要特意準備耐放的吃食帶上車。

    這個時期,連方便麵都沒有出現,經久耐放的食物,除了時令水果,就隻有糕點了,倆人置辦完東西,回去的路上,沈雲舒忍不住吐槽:

    “還不如直接帶個廚子上車算了。反正火車上鍋碗瓢盆一應俱全。”

    劉青一拍大腿:“我之前怎麽就沒想到呢,可行!可行!”

    沈雲舒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倆人回到臨時落腳點,距離火車發車還有兩個小時。劉青臥在沙發上也去小憩了,隻有沈雲舒一個人趴在窗邊,望著窗外來來往往、形色各異的人發呆。

    她沒有被當成禮物送給胡先生,那回到關東以後呢?等待自己的又是什麽樣的命運?

    還有林俊霖……

    她忍不住想起他來,想起他在荷池裏接住自己的情景,他懷抱的結實、他笑容的親切、還有他的手碰到自己的腳的時候的感覺。

    不知是不是因為夢境的緣故,她迫切地想要飛到他身邊去,想要知道自己究竟會和他發生什麽樣的故事……

    她趴在窗口發了一個多小時的呆,秦遠夜終於醒了。他看了一眼懷表,推醒劉青後,使喚沈雲舒給自己打了一盆清水洗臉,準備去火車站。

    他們包的是上等車廂,不用像其他人一樣在月台上等著。

    劉青提著皮箱走在最後,沈雲舒跟在秦遠夜屁股後麵,走進火車。

    車廂空間很大,就算是再來三個人,也住得開。

    因為頭一回做這種老式火車,沈雲舒顯得就像是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左看看、右瞧瞧,不時露出驚歎的反應來。

    鄉下丫頭,沒坐過火車是正常的。劉青有意顯擺,很熱情地主動給她介紹火車上的情況,秦遠夜則坐到窗前,又擦拭起他那把槍來。

    一直到日薄西山,沈雲舒的好奇勁兒才消減下去。她站在車窗旁,望著外麵如血的夕陽和漫天晚霞,忽然想起一句詩: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這句詩,算是家喻戶曉的一句,被一個清倌兒吟出來,秦遠夜不足為奇,隻覺得沈雲舒有意賣弄。他也看向外麵絢爛的晚霞,說出的卻是另一句:

    “幾百黃昏聲稱海,此刻紅陽可人心。”

    沈雲舒詫異地看向他,想不到他一個拿槍杆子的人,竟然也有詩情。如果他是林俊霖,她勢必要坐下來,笑吟吟地和他談論起詩情畫意。

    但他不是。

    “五爺好文采。”沈雲舒禮貌性地誇讚,換來秦遠夜一記白眼:

    “這是李商隱的詩,幾百黃昏聲稱海,此刻紅陽可人心。東方紅陽再度起,何時落入青山後。”

    沈雲舒尷尬又不失禮貌地幹笑兩聲,轉身坐回床上。

    床上的燈光已經很暗了,天色越來越暗,“嗡”一聲,上等車廂裏的電燈亮起,一直亮到九點鍾。

    燈是明的,路卻是暗的。它照不亮四周漫漫,也照不亮沈雲舒的前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