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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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遠夜是個要臉麵的人,百樂門裏人聲鼎沸,亦不乏軍政府和商界的熟麵孔,他再氣,也不會在百樂門裏向沈雲舒發火。

    依仗著這一點,沈雲舒大膽地拉著秦遠夜坐下,順手把他喝剩的咖啡端過來,明知故問:“您不是去跟方小姐看電影去了嗎?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秦遠夜怒極反笑,緊捏住她的手腕,捏得她的骨頭都要碎了,一個字接一個字地從牙縫裏擠出來:

    “你這是什麽意思?”

    他眼裏的怒火讓沈雲舒發怯,但沈雲舒清楚,這個時候,她不能露出一絲一毫的怯意,她如果露出來了,那麽她就輸了。

    “我隻是覺得,您如果就這麽把我送給二少爺,那您也太虧了!五爺,您不了解我,自然也就不知道我真正的價值是什麽!”

    “價值?”秦遠夜冷笑地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和自己對視,“一個隻會賣唱的鄉下丫頭,除了伺候男人,還能有什麽價值?”

    他這話說的刻薄,也是事實。

    如果是之前的沈雲舒,那麽她除了唱曲兒和伺候男人,確實也沒別的本事了,可現在的沈雲舒,卻不是之前的她。

    “IcanspeakEnglish。”

    一句洋文從沈雲舒嘴裏鑽出來,聽得秦遠夜一懵。

    “我會說洋文。”沈雲舒用中文重複一遍,他才理解她的意思,看她的目光裏,滿是詫異,禁錮她的手卻慢慢鬆開了。

    一個碼頭賣唱的鄉下丫頭,會說洋文,這是一件多麽不可思議的事情。秦大帥七個孩子,個個都是精心教養的,除了在國外留學的老三外,也隻有六少爺跟著幾個假洋鬼子學了幾句洋文。

    秦遠夜聽起洋文來,就像是和尚念經似的,嘰裏咕嚕地聽不懂,但他跟洋鬼子打過交道,沈雲舒剛剛說的那句話,聽著像是那麽一回事。

    沈雲舒看他懵著,想到他十四歲就開始學打仗了,猜他十有八九不會英語,又生怕他不信自己說的,又說:

    “那簡單的你總聽得懂吧?比如說Hi,Bay?”

    這兩個詞秦遠夜聽得懂,六少爺時常在家裏賣弄他蹩腳的洋文,說的最多的,就是這兩句。如果他沒記錯,這是你好和再見的意思。

    他看向沈雲舒的眼神更加古怪:“你的洋文從哪兒學的?”

    沈雲舒目光躲閃,扯起蹩腳的謊話:“我以前在碼頭賣唱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先生。那個先生是在國外留洋回來的,說得一口流利的英語,我的洋文,就是跟他學的。”

    國外留學回來的先生,無緣無故,又怎麽會教她這樣一個清倌兒學英語?秦遠夜心裏滿滿的都是懷疑,卻沒把自己的疑慮點破。

    “五爺,這個時代,正是一個需要和洋人打交道的時代,一個懂洋文的人,究竟有多大的價值,相信您應該比我要清楚。您把我送給二少爺,得不償失啊。”

    秦遠夜端起冷了的咖啡,放到嘴邊慢慢品著。

    他突然覺得,旁邊這個女人,並不像他想象中的那麽愚蠢,她的身份來曆,也不像她交代的那樣簡單普通。

    這不是軟弱可欺的兔子,相反,這是一隻狐狸、一隻奸詐的狐狸。

    她能輕而易舉地打發走秦遠騰,又把自己的底兒藏得這麽深,讓自己一點兒也沒發現,足以說明她的狡詐。

    比起兔子來,秦遠夜倒更喜歡狐狸,畢竟和狐狸打交道,要比兔子有趣得多。

    “你隻說了這幾句洋文,我花一天時間,也可以臨時學幾句,我又怎麽能確定,你是真的懂呢?”

    沈雲舒腦子飛快轉著,“關東這麽大,應該有在英美留洋的學生,您完全可以把他們請過來,試一試我的洋文,一試便知。”

    聽她竟然知道英國和美國,對於她的話,秦遠夜又信了三分。他心裏的小算盤敲打了好一會兒,端著咖啡倚在沙發上,衝沈雲舒挑眉:

    “好,我相信你,說說你自己的想法吧。”

    “五爺,我的想法很簡單。您把我從虎口帶出來,算是對我有恩,我願意報您的恩,像您之前說的那樣,在您身邊待上三年,這三年內,我可以幫您和洋人打交道,甚至或許還可以為您解決一些小小的不必要的麻煩,大三年之後,您必須給我自由。”

    秦遠夜思索了一會兒,“好,我答應你。”

    “還有就是我希望,在這三年裏,我們兩個人之間,是相互平等的,您不能強迫我去做我任何不想做的事情,還有我的私人感情,您也不能幹涉。”

    “比如說林俊霖?”

    “對!”沈雲舒承認的幹脆,“我早晚是要去找他的,五爺,我希望您能夠明白,我是個自由的……”

    “啊——!”她的話還沒說完,秦遠夜突然撲上來,把她壓到身下。他勾人的丹鳳眼裏映著她驚慌失措的樣子,像是受驚的小鹿,可愛極了。

    “我如果不答應呢?”秦遠夜突然低下頭去,緩緩地朝雪白的脖頸上靠近,他說話聲音很低,富有磁性,隻是低聲呢喃就能把人給催眠。

    生怕他把秦遠騰剛剛做過的事重複一遍,沈雲舒急忙使勁試圖把他推開,可他就像是一座山壓著她、禁錮著她。

    “二哥剛剛跟我說,你之前已經有了兩個男人了。”他的唇落在她濃密的發絲上,眼神是清澈的冷冽,隻帶了兩分戲弄,沒有半分情yù。

    沈雲舒耳根子一下紅透,卻沒有要向他解釋的意思,她認為自己也沒必要向他解釋。

    “五爺,請您自重!”

    秦遠夜也隻吻到了她的發絲。“你放心,我對別人的破鞋沒有興趣。”

    他重新坐好,沈雲舒身上一下輕鬆,她的心還突突跳著,又因為秦遠夜剛剛的話惱火不已,但不敢發作。

    她剛剛向秦遠夜提了那麽多條件,最重要的,不過就是自由和平等,但真讓她在秦遠夜麵前自由自在做自己、發泄自己的情緒,她暫時還沒那個膽子。

    杯裏的咖啡見了底,台上的歌女也換了一支更加歡快的歌曲。已經八點半了,再遲,沈雲舒就來不及出城了。

    秦遠夜收拾了收拾東西,對沈雲舒揚了揚下巴:“走吧,我開車送你回去。”

    百樂門的霓虹燈閃爍著,在黑夜裏,是別樣的色彩。沈雲舒跟在秦遠夜後頭走出百樂門的門,對麵小攤上飯菜的香氣撲來,鑽進沈雲舒鼻子裏,惹得她肚子咕嚕叫起來。

    她晚上就喝了一杯橘子汁,不頂飽。

    秦遠夜徑直走到自己的小汽車旁,打開車門,回頭不耐地催促:“快上車。”

    “五爺,我餓,想吃籠蒸包。”沈雲舒挪不動腳,隻差口水沒流下來了。

    他沒時間在這兒等她,但看見她直勾勾的眼神,還是包了兩籠肉包丟到沈雲舒手上,讓她在回去的路上吃。

    包子是大小相等的小籠包,每個包子上都捏了不多不少十二個褶,一口一個剛剛好。

    興許是人一到了晚上,就容易感性。小籠包熟悉的味道,讓她想起小時候奶奶給自己蒸過的小籠包來,熱氣氤氳雙眼。

    “五爺,您知道我叫什麽嗎?”她忽然問。

    秦遠夜回頭奇怪地看她一眼,去想她的名字,隻記得她對自己說過,她叫雲雲,姓沈,應該就是叫沈雲吧。

    聽見這個不男不女的名字,沈雲舒笑了一聲,“雲雲是我的小名兒,我小時候,我奶奶總愛喊我雲雲。”

    “那你大名呢?”

    “沈雲舒。”

    “雲舒。”他思襯一番,平淡念道,“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上雲卷雲舒。你這名字,是你家裏人花錢請先生取的吧?”

    沈雲舒隻是笑。

    這不是先生取的,是她在現代的名字,至於這具身體本來的名字是什麽,她也不知道,總之,都是姓沈就對了。

    她笑著,想起往事來,笑中帶淚,小口小口地吃著包子。她一邊吃,一邊想,其實秦遠夜也不像她想象中那樣冷酷暴戾。

    他在戰場上的殺伐果斷她沒見過,他真正大發雷霆的時候,她其實也沒見過。

    她一開始怕他,是因為在還沒有見到他的時候,所有人都告訴她,五爺是冷酷個暴戾的人;她現在怕他,是因為他確實冷酷。

    她覺得他這個人沒有感情,隻有利益、隻有成敗。

    跟這樣的人相處,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

    像劉青說的那樣,他喜歡聽話和忠心的人,更喜歡的,還是有價值的人。

    回去是夜路,路上有很少有路燈,隻憑兩盞車大燈照著,秦遠夜開得謹慎,四十多分鍾的路,他開了一個多小時,將近十點鍾,才到小公館。

    小公館的門前燈還亮著,劉媽等著沈雲舒回來,不敢睡。她聽見外頭有車笛聲,急忙跑出來開門。

    沈雲舒從車裏鑽出來,衝秦遠夜點頭微笑:“五爺,您回去的路上小心。”

    秦遠夜卻直接關掉鑰匙,從車上下來,繞過沈雲舒,徑直朝裏走:

    “這麽晚了,你還想讓我去哪兒?”(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