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居心不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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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雲舒並不是十分想跟著秦遠騰回來。上一次她到秦家大院裏來,裏頭的人並沒有給她留下什麽好印象。
但她架不住秦遠騰威逼利誘,隻好打發翠玉帶著東西先回去,同時跟劉媽報個信兒,自個兒坐上一輛黃包車,跟在秦遠騰屁股後頭走。
她一進秦府大門,便聽見從前廳裏傳來的喜氣洋洋的嬉笑聲,她不由好奇問:
“二少爺,府上今日是有什麽喜事嗎?”
“也沒什麽喜事,就是遠景留學回來了。”
秦家上下的關係,劉媽曾向沈雲舒簡單介紹過,她想了一想,曉得了這是國外留學的三少爺回來了,點點頭。
又一想,裏頭這麽熱鬧,應當是特意為這位三少爺舉行的接風宴。這樣的場合,她不適宜加入,於是她停下腳步道:
“我忽然想起來早晨劉媽托我給她捎三米布回去,好做秋裝,我竟忘了買了。現在布莊還沒關門,還來得及。二少爺,我就不再進去了。”
秦遠騰趕緊使勁抓住她:“明兒再買也來得及,再說,現在公交車都停運了,你走了,怎麽回去?”
“我坐黃包車回去就可以!”沈雲舒試圖甩開秦遠夜,轉身朝外頭走。
“二哥,你回來啦!”適時一個清脆的聲音在沈雲舒背後響起,是方婷月。
方婷月今兒穿著在商城剛買的最新潮的洋裝,長長的頭發燙成卷兒,乖巧地梳在腦後,綁了一個淡粉色的蕾絲蝴蝶結。
她是鵝蛋臉、濃眉杏眼,本就生得乖巧,這樣一打扮,更顯得乖巧極了。
“這是誰呀?”方婷月歪頭看沈雲舒,沈雲舒回頭衝她禮貌性笑了笑,她愣了一下,隨即稱讚道:
“好漂亮的姐姐!二哥,這是你新的情人嗎?”
她在學堂裏喝了幾年洋墨水,思想要比大部分女性前衛得很,說起這類話來便十分坦然。
還沒等其他人說話,她接著嬉笑說:“你可得把這個漂亮姐姐藏好了,不然讓姑父看到,姑父又該教訓你了!”
沈雲舒尷尬地笑著,客客氣氣地說:“小姐您誤會了,我並不是二少爺的情人。”她再甩秦遠騰的手:“二少爺,我真的要去布莊了,請您放手!”
秦遠騰仿佛沒聽見她的話似的,生拖硬拽地把她往裏頭拉,一邊拉一邊強硬道:“沈小姐,你既然來了,我怎麽可能會讓你走呢。”
聽見“沈小姐”三個字,方婷月嘴角不由往下拉,她再次審量起沈雲舒。這次審量,她就不覺得沈雲舒漂亮了,反倒覺得她土氣得很。
現在都已經流行女子剪短發、燙頭發、穿洋裝了,她還留著長直的黑發,穿著老舊的旗袍,真不曉得這樣的人,是怎麽讓秦遠夜看上的。
秦家的年輕人們雖然都已經前衛起來,但骨子裏,還留著舊社會的根,有許多規矩。
秦家上下二三十口人,雖然此時都聚齊了,不過前廳裏,除了伺候的丫頭婆子外,隻有二姨太一個女人,還有年僅八歲的七小姐敢上桌。
七小姐坐在秦大帥懷裏,埋頭認真吃著碗裏的琉璃丸子,他右手邊坐的是秦遠夜,秦遠夜的右手邊坐的是三少爺秦遠景,二姨太坐在和秦遠景相對的位置,中間留的緊挨著秦大帥的那個空,是秦遠騰的。
六少爺秦遠翔緊挨著三少爺,他正是最活潑好動的年紀,在學堂裏,又愛極了西洋文化,因此十分憧憬秦遠景在英國留學的生活,故而對國外的風貌人情,好奇地嘰嘰喳喳問個不停。
對這位最小的兒子,秦大帥也是喜歡的,所以並不嫌他煩。他這些孩子們,最不喜歡的,就是至今還沒入座的秦遠騰。
故而當秦遠夜拽著沈雲舒的胳膊,笑嘻嘻地進了前廳後,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迎來秦大帥劈頭蓋臉一通罵!
尤其是當他看見秦遠騰竟然帶了一個陌生姑娘進來,更是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罵道:
“你瞧瞧你副樣子!整天就是抽大煙、玩女人、抽大煙、玩女人,你就不能有點兒其他出息嗎!”
秦遠騰被罵慣了,皮實地嘻嘻笑道:“爹,你這回可就冤枉我了!這不是我的女人,是老五的!”
沈雲舒和秦遠夜的視線對上,生怕秦遠夜誤會什麽,她連忙擺手,張嘴解釋道:“不是我!我正在街上買東西,就被他強製拉來了!”
她的嘴巴一張一合,卻隻有嘴型,沒有聲音,秦遠夜哪裏能夠聽得懂。
頓時一桌子人齊齊看向沈雲舒,他們的神態各異。三少爺和六少爺是好奇的、二姨太是奇怪的、秦大帥是不高興的,至於秦大帥懷裏的那位七小姐,依舊隻顧埋頭吃琉璃丸子。
好一會兒,二姨太才最先反應過來,往秦大帥碗裏夾了一塊紅燒肉,故意說:“您不總嫌遠夜不成家嗎,這下好了,他啊,給您領了個媳婦回來。”
說著,二姨太看向沈雲舒,她是知道沈雲舒的底細的,偏偏還不懷好意地問:“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啊?”
二少爺和她一唱一和,陰陽怪氣地說:“好像是在虎口賣唱討生活的鄉下丫頭。”
秦大帥臉色更沉,猛地一拍桌子,衝著秦遠夜嗬斥問:“小鈺哪點兒比不上這種低賤的戲子了?”
以他的身份,說起話來,不必顧忌沈雲舒這種小魚小蝦的想法,因此十分不客氣。
沈雲舒臉上更加掛不住,窘迫地看向秦遠夜。
“我也覺得方小姐很好,但咱們喜歡,老五他不見得喜歡啊。”二姨太也陰陽怪氣的。
秦大帥對秦遠夜這個兒子,哪哪都滿意,隻有一件事——他遲遲不肯娶馮鈺,甚至當眾反抗過這門婚事,讓秦大帥和馮鈺一度在眾人麵前下不來台。
秦大帥也是個倔脾氣,一怒之下,曾揚言說,除非他死了,否則這輩子,秦遠夜休想讓別的女人進家門!
這亦是秦遠夜今年二十五,至今後院裏連個姨太都沒有的重要原因之一。
飯桌上融洽的氣氛,被二姨太沈玉鳳和秦遠騰三言兩語、輕而易舉攪渾。秦大帥青黑著臉,瞪著淡然自若的秦遠夜。
沈雲舒何等聰明,她早覺得秦遠騰突然拉自己來秦家大宅裏,沒什麽好事。從二姨太的話裏,聯想到劉媽說過的,秦大帥對馮鈺的態度,立馬明白過來。
自古豪門多內鬥,尤其是秦家如此大的家業,表麵一團和氣,暗地裏針鋒對麥芒,是再常見不過的事。
隻是秦遠騰想要把她當槍使——沈雲舒在心裏嗤笑一聲,他也不怕偷雞不成蝕把米!
沈雲舒把所有情緒都藏在溫和的皮囊下,向秦大帥行了一個特別周到的禮,微笑說道:
“二少爺和這位姨太興許是誤會了,大帥,我並不是五爺在外頭養的情人。”
秦大帥麵色緩和些,終於肯吝嗇賞沈雲舒一個正眼:“那你是誰?”
“我確實是五爺從虎口帶回來的不假。”秦大帥臉又耷拉下去,“但五爺帶我回來,是覺得我會說些洋文,留在身邊有用處。”
二姨太頓時嗤之以鼻:“賣唱的戲子,能識兩個大字就不錯了,還會洋文?說出去也不怕笑掉別人的大牙!”
秦遠夜依舊不言語,他想看看沈雲舒這隻小狐狸該如何麵對這樣的場合。如果她實在應付不了二姨太母子二人的發難,他再救場也不遲。
沈雲舒看他一眼,見他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在心裏罵道:“我被你連累的要被二少爺他們拉到這兒來取笑奚落,你竟不理不顧,真是沒良心。”
麵上她始終溫溫和和地笑著。她清楚自個兒現在的身份和處境,坐在這兒的人,哪一個不是關東權貴?哪一個不是動動手指頭,就能捏死她的人物。
她雖然不想承認,但現實確實如此。
秦大帥亦覺得有意思:“一個唱曲兒的,也會洋文?”他饒有興趣地看向秦遠景:“老三,你考考她。”
秦遠景從座位上站起來,恭敬答一句是,扭頭看向沈雲舒,謙笑問:“不知小姐您會的是哪國語言?”
不知是否是因為他在國外呆久了的緣故,他的氣質倒和他的兄弟們不同。
他的嘴角始終掛著一抹笑,無論是說話語氣,還是時不時露出的小動作,都紳士極了。
“粗略會一點兒英語。”
其實不止是英語,俄語和日語,她也會說,但她總不能一次性把自個兒會的東西都顯擺完了,底盤都亮幹淨啊。
秦遠景笑意更深:“巧了,我正是在英國留的學。那這樣,我考考你——”他環顧前廳一圈,視線落到飯桌中心插在玻璃花瓶裏玫瑰花上。
“Whatfloweristhis”
“Thisisarose”
他問她花瓶裏是什麽花,見她準確無誤地答出來了,秦遠景又驚又喜地看著她,激動地說:“接下來可要難了!”
“三少爺您請。”沈雲舒從容笑應。
兩個人你來我往,嘰裏咕嚕了好一會兒,聽得二姨太她們是一愣一愣的。
這真的是碼頭賣唱的戲子嗎?二姨太不由懷疑,這樣流利的外語,就連學校裏教洋文的老師都不見得能夠說出來,又怎麽能是一個低賤的鄉下丫頭懂的?(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