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太翻了個白眼，心說，鴉片和碼頭生意家裏不肯在你手上收回來，兩個利潤大頭還攥在你手裏，你當然沒意見。

    楊淑芬則笑吟吟地看向他和沈雲舒，她看見他們親昵的樣子，以及沈雲舒身上穿的這件價值不菲的裙子，笑容僵住，竟沒來由地說了一句：

    “五爺對沈小姐真是好呢，這件裙子是從萬茂商城買的吧？前幾天它剛上架的時候，四小姐求了二娘半天，二娘都沒舍得給她買呢。”

    她口中的二娘，也就是二姨太。

    二姨太臉又黑了一圈，陰陽怪氣地說：“如今老五一個人賺的，就足夠養活半個沈陽了，我小門小戶，可不敢跟他比花錢。”

    她們說話的語氣讓沈雲舒很不舒服。她順著聲源去看，沒想到看見的竟然是上次來時，在後廳熱情招呼自己的那位粉衣小姐，心裏不禁一陣納悶。

    沈雲舒記得，上回這位小姐待自己十分和氣，怎麽今天就像是吃了火藥？

    她扭頭看楊淑芬，卻見楊淑芬一雙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秦遠夜，這種目光，她再熟悉不過來！

    沈雲舒一驚，像是發現什麽驚天秘密似的，歪頭看秦遠夜，他正在歪頭和七姨太寒暄，並無失態，沈雲舒犯起嘀咕，難道是她猜錯了？

    老太太喜歡馮鈺，自然就排斥起沈雲舒。她冷著臉請沈雲舒坐下，微抬頭對身邊伺候的老媽子低語兩句，老媽子便去廚房傳菜了。

    正廳裏伺候的小丫頭很是伶俐地給他們倒起茶水和新沏的橘子汁，老太太拿茶抿了抿唇，悠然開口道：

    “那今晚咱們破回例，生意上的事呢，還有老五的婚事，在飯桌上咱們一件一件的說，你們想先說哪個？”

    在座的人麵麵相覷後，眼觀鼻、鼻觀心，皆沉默不語。老太太掃了他們一遍，決定道：“那就先說生意上的事吧，大房沒有來，她是老五的養母，老五的婚事，她理應在場。”

    老太太又給身邊另一個媽子使了眼色，那媽子機靈地出去請何氏了。

    何氏在自個兒的小廳裏坐著，她已經出閣的女兒聽說分家產的消息，趕在日落前到了大帥府，正偎在她身邊，著急地問：

    “娘，您真的不去正廳裏聽聽？怎麽說，也是分家產這麽大的事兒啊。”

    “那是給男人們分，我膝下無子，去了也無益。”

    大姐秦桂枝不高興地撇嘴：“老五好歹也是在您膝下養大的，您這話要是被有心人聽去，亂嚼舌根子，還不知道會被怎麽傳。”

    她好奇地輕拉何氏的胳膊，撒嬌說：“娘，咱們就去看看嘛”

    “有什麽好看的？”何氏把手裏勾著的線衣放到膝上。

    秦遠夜是她從小看大的不假，她沒有兒子，對待他不算太好，也不苛刻，但終究非親生。何氏心裏明白，偌大個家，隻有她這個女兒，才是唯一真正屬於她的。

    她也猜得到秦桂芝心裏想的什麽，直白道：“雖然是新社會了，但你爹骨子裏還是個守舊的人，將來他老了，他的房產、金銀，可以分給你們女兒些，但基業卻到不了你們手裏丁點兒，咱們去了，倒像是貪點兒什麽，惹人笑話。”

    “那咱們就什麽都不要了？”

    何氏悲戚地看她：“咱們娘倆能夠在這兒平安活到現在，就已經實屬不易了，你五姨娘現在為何隻肯在小佛堂裏呆著、老五的親娘又是怎麽死的，你又不是不清楚。”

    四姨太死的那年，秦遠夜才三歲，秦桂芝六歲。

    她六歲那一年，什麽都忘了，隻清楚記得四姨太的死，記得她瘦如枯槁、形容憔悴的可憐樣。

    那時大人們都當她是不諳世事的小孩子，在她麵前說話亦不忌諱。

    他們都說，四姨太不是好死，她不該得這病的，是有人在害她。

    四姨太死了不久，五姨太和六姨太不知怎地，竟然逃了。在被抓回來的路上，六姨太就沒了，回來的隻有五姨太一個人。

    五姨太回來後，被秦大帥毒打了一頓，關進了陰暗潮濕的地下室裏。是老太太心生不忍去看她，她在老太太麵前痛哭了一場。

    後來老太太在秦大帥麵前給五姨太求了很久的情，五姨太才被放出來。

    那些事秦桂芝模模糊糊記得，她還記得，五姨太出來後，也生了一場病，後來病雖然好了，卻從此悶在了小佛堂裏，不論家裏發生再大的事，也不出來半步。

    再過兩年，秦遠景的親娘三姨太也莫名其妙的害了一場病，不過半個月，就香消玉殞了。

    短短幾年，家裏接連死了三個人，一時間鬧得人心惶惶，都說是秦大帥平時的殺虐太多了。

    秦大帥性惡，殺氣重，那些惡鬼冤魂不敢靠近他，於是便把怨恨都報複在家裏的女人身上。

    想起往事，何氏眼神中更添幾分悲戚，又有兩分慶幸，她抓著秦桂芝的手，慶幸道：“我這一輩子，最大的福分，就是隻生了你這一個女兒。老五隻是在我膝下養著，幼年時就沒少遇過災禍，如果老五是我親生，那……”

    何氏不敢再說下去，她的腔剛打住，老太太身邊伺候的老媽子就進來了，客客氣氣地說：

    “夫人，老太太請您去正廳裏商量五爺的婚事兒。”

    何氏急忙擦了擦濕潤的眼角，問：“生意上的事，他們商量出個結果了嗎？”

    “五爺剛在正廳裏坐下，這才剛開始談，夫人您也去聽聽吧。”

    “不了。”何氏輕搖頭，“待會兒生意上的事商量個差不多了，你再來喊我吧。”

    這麽多年，何氏一向是個識趣的人，從不摻手家裏的任何大事，老媽子也不再強求，應一聲，回去了。

    正廳裏說的事，老太太也不避諱沈雲舒，開誠布公問：“說說你們自個兒都是怎麽想的吧。”

    沒有人肯先說話。

    七姨太是不敢，二姨太是想沉住氣，先聽秦遠夜的口風如何，秦遠夜亦清楚，這事兒，誰先沉不住氣，誰就輸了。

    老太太等了一圈，見依舊沒人肯開口，不耐煩地說：“既然你們都不說，那我就一個一個問了。”

    她的視線從二姨太身上，掃到七姨太身上：“從最小的開始，六兒還不懂事，七姨太，你說說你是怎麽想的吧。”

    “我是一個女人家，也不太懂生意場上的事。”七姨太謙遜道：“老太太，你去問他們吧，最後剩下什麽，我們就要什麽。”

    七姨太的態度，讓老太太和二姨太很是滿意。

    “既然七妹妹這樣說了，那就是按照大小選了。”二姨太迫不及待地清清嗓子，“洋行、錢莊和藥鋪，本來是我家遠騰自個兒管的，現在我們要把它們全部交出去，老太太，您怎麽著也不能虧待我們吧？”

    “倒是不要臉。”沈雲舒心想著，趴在秦遠夜耳邊小聲說：“本就不是她的東西，她倒說得像是她忍痛割愛一樣。”

    沒想到她竟然這麽大膽，也不怕被別人聽去，秦遠夜趕緊提醒道：“這兒不是小公館，你說話小心點兒，別被她抓到什麽小尾巴，那可是隻咬人的狗。”

    沈雲舒一樂，果然住腔了。也不知道他們的話，二姨太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衝他們這兒狠狠一瞟。

    “那你想要什麽？”老太太問。

    “賭場。”

    老太太看向秦遠夜，秦遠夜無所謂地笑了笑：“好，那我就把賭場給你。”

    沒想到賭場竟然要來的這麽輕鬆，二姨太一愣，隨即喜上眉梢，生怕秦遠夜反悔，急忙說：“好！老五你既然應下了，便不能反悔！明天咱們就去辦交接手續！”

    “不反悔。”秦遠夜應著，看向秦遠景：“那三哥你想要什麽？”

    要哪兩樣生意，是他們兩個私下早就商定好了的。秦遠景裝出思索的樣子，片刻後，說：“我要洋行吧。這些年我在英國學的經商之道，用來管理洋行，再合適不過。”

    這幾個人裏，最適合接手洋行的人就是秦遠景，老太太本就想把洋行塞給他，自然沒什麽異議。

    二姨太得到了賭場，其餘的生意該怎麽分，就和她無關了；至於七姨太，看似是商議，可在這個家裏，哪有她說話的份兒？

    七姨太心裏歎口氣，說是商量商量，可哪樣不是內定好的？落到六少爺手上的，隻有最差、利潤最薄的藥鋪。

    她心裏剛生出失望，就聽秦遠夜說：“那我就要藥鋪吧。七姨娘，我要藥鋪，錢莊歸六弟，你有什麽意見嗎？”

    七姨太喜出望外，有點兒不相信自個兒的耳朵：“五少爺，您真的要把錢莊讓給我們？”

    “當然。”

    “我、我沒意見！”七姨太激動地說。

    “老五，你真的要選藥鋪？”老太太皺起眉頭，藥鋪的賬本她看過，最近進賬都無幾，再加上關東還有其他老字號的藥鋪頂著，基本是沒什麽翻身的可能了。

    但錢莊不同，錢莊雖然有些小虧，但隻要經營有方，很快就可以繼續盈利。

    七姨太心裏再次擂起鼓，緊張地看向秦遠夜。（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