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遠景也詫異地看向秦遠夜，在小公館的時候，倆人說的好好的，要錢莊和洋行兩樣生意，怎麽半天不見，秦遠夜就改主意了？

    秦遠夜笑吟吟地看向沈雲舒，問：“雲雲，你說咱們該要什麽？”

    這一聲雲雲，喊得沈雲舒一陣惡寒。

    七姨太又緊張地看向沈雲舒，其餘人也一並看過來。沈雲舒思索片刻，認真說：“我也覺得五爺您要藥鋪比較好。”

    “那就藥鋪，七姨娘，您沒意見吧？”

    “沒意見，沒意見！”七姨太欣喜若狂，連忙點頭，老太太臉色又沉兩分，臉一同沉下去的，還有楊淑芬。

    楊淑芬和秦遠夜家世相當，倆人小時候，上的是同一個私塾，可以說是幼年同窗。她和秦遠夜相識這麽多年，從未見過他對哪個女人如此縱容過。

    就連家裏的伺候媽子都知道，家裏的藥鋪，最多再有半年，就要賠的關張了，這個沈小姐一句話，他竟然就輕易放棄錢莊。

    秦遠騰瞄著楊淑芬的臉色，故意刺激道：“別看了，沒你的份。”

    他卻死盯著沈雲舒，看不明白秦遠夜和她唱的是哪出戲。

    他前不久問秦遠夜要人，秦遠夜為他和沈雲舒牽線時，對這女人分明還是不屑一顧，短短幾日，忽然就對她情根深種了？

    秦遠騰覺得不對勁兒，究竟是哪裏不對勁，他也說不上來。不過他心裏暗樂是真。

    他這個五弟，從小到大，哪哪都比他強，秦大帥罵他時，總要拿秦遠夜來做比較，可在女人這一樣上，就遠不如他。

    秦遠夜之前喜歡的女人成了他的，如今看上的，又是在撿別人的破鞋。

    秦遠騰輕視地瞥著沈雲舒，他顯然信了在百樂門的那晚，沈雲舒誆他的話，暗道：“人是個美人兒，就是太放蕩了些。”

    不過，放蕩也有放蕩的好處。他心裏又打起壞主意。

    本以為今晚的飯局，各家爭家產，非得爭個頭破血流不可，沒想到竟如此簡單平和。在座的人都稱心如意，除了老太太。

    老太太又冷著臉讓人去請何夫人，她心裏憋著火，因沈雲舒而生的火，這火她不敢在秦遠夜麵前，撒到沈雲舒身上，故而何氏一進門，老太太便沉臉訓斥道：

    “我曉得你愛清淨，但你好歹也是一家主母，家裏有大事，怎麽能不露臉？也忒不懂規矩了！”

    何夫人不好強嘴，和氣地應一句是她的疏忽，在老太太身邊空位上坐下，斜對麵正是沈雲舒。

    她衝沈雲舒和氣一笑，沈雲舒連忙禮貌笑著點頭回應，喚一句：“夫人。”

    這頓晚飯，說是特意為沈雲舒準備的也不為過。來之前，沈雲舒以為隻是普通的見家長，誰知道老太太下一句話，就噎得她差點兒被橘子汁給嗆住：

    “中午的時候，我跟景林商議過了，老五，我們同意你迎娶這位沈小姐。”

    沈雲舒驚呆地看向處變不驚的秦遠夜，恨不得把他拉到一邊問個清楚，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她隻拿到了假扮他的情人的劇本，可沒拿到要和他假結婚的劇本。

    “不過，我們有個條件，她進門可以，隻能做小。”老太太輕蔑地瞥沈雲舒一眼，“而且你要先娶小鈺進門，她才能進咱們秦家的門。”

    老太太見秦遠夜緘默不語，不高興地轉問沈雲舒：

    “沈小姐，你覺得嗎？”

    如果沈雲舒是個知書達理的人，她就該清楚，馮鈺和秦遠夜有婚約在先，她進門做小，再合情合理不過。

    誠然，她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不假，但她一不想嫁給秦遠夜、二也不能讓馮鈺進秦家的門。

    當著這麽許多人的麵，沈雲舒又不好直接拂老太太的麵前，隻好把手伸到桌子底下，使勁一掐秦遠夜大腿，示意他趕緊替自己解難，幹笑道：

    “我全聽五爺的。”

    她這一下有公報私仇的意思，掐得格外用力。秦遠夜齜牙咧嘴，暗道這女人下手真狠，拿起筷子夾了半尾魚到老太太碗裏：

    “奶奶，咱先吃飯，我呢，暫時沒有成親的意思，這事兒容後再議。”

    見老太太的臉黑的要滴出墨來，秦遠景連忙解圍，緊跟著勸道：“眼下時局動蕩，應以家國為重，五弟他想晚些時候再成家，也情有可原，奶奶，吃飯。”

    七姨太能護著六少爺，在這座大宅院裏平安活到現在，亦不是什麽簡單人物，她哪裏看不出，秦遠夜並不想討論和馮鈺的婚事。

    她剛承了秦遠夜的情，正是還人情的時候，也緊接附和。

    這場晚宴，吃得尷尬，強撐了半個小時，就不歡而散了。

    老太太借口困乏一走，誰也不好再留下來，一番虛情假意的禮讓寒暄後，幾分鍾的時間，就走了個幹淨。

    沈雲舒摸著尚癟的肚子，無奈地跟在秦遠夜身後朝外走，邊走邊想，她還是真給自己找了一樁麻煩受累又不落好的苦差事。

    不過也無所謂，秦家的人如何看她，都影響不了她什麽。她隻要盡快完成和秦遠夜的約定，獲得自由身就成。

    他們剛走出秦家大院的院門，秦遠景在後麵氣喘籲籲地追上來，他看一眼沈雲舒，把秦遠夜拉到一邊，小聲質問：

    “咱們不是說好要錢莊，怎麽才半天，你就改主意了？”他再看向沈雲舒，“就算你再喜歡她，也不能拿著生意開玩笑啊。這不是幾百幾千大洋，這是不計其數的利益！”

    他壓著聲音，把秦遠夜拉到一邊，為的就是不讓沈雲舒聽見他們的對話，秦遠夜反倒無謂一笑，回頭朗聲問：

    “雲雲，說說你為什麽要藥鋪。”

    “啊？”沈雲舒指向自己，見秦遠夜點頭確認，頗為無辜地反問，“不是五爺您想要的嗎，我隻是順著您的意思說下去。”

    秦遠夜笑一聲，伸手輕輕一拽，把她拽到自己身邊：“認真點兒。”

    沈雲舒白她一眼，把下午在商場時，自己對秦遠夜說過的話再向秦遠景重複一遍：

    “三少爺，當下看來，錢莊確實是樣賺錢的生意，可咱們的眼光得放長久。”

    “長久？”

    “對啊，我且問你，你覺得咱們華夏時局，還會安穩多久？”見秦遠景沉默，她補充道，“您剛在英國回來，或許不知道，這些年，各地軍閥之間，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大大小小的戰火不休。關東隻是暫且安穩，卻也平和不了太久。”

    秦遠景蹙眉看向秦遠景，見秦遠景點頭，顯然十分認同沈雲舒的看法。沈雲舒繼續問：

    “我再問你，若打起仗來，最缺的、最值錢的是什麽？”

    “軍火，糧餉？”

    沈雲舒讚同地一拍巴掌：“對！但三少爺您還少說了一樣，就是醫療用品！隻要打仗就有傷亡，有人傷，就少不了藥。”

    秦遠景隱隱明白了些什麽，秦遠夜補充道：

    “下午，雲雲她也跟我說過同樣的話。我想了想，與其到別人手裏去求藥、買藥，倒不如把它們緊緊握在自己手裏，三哥你覺得呢？”

    秦遠景陷入沉思，秦遠夜等不及他思考出什麽結論來，自然地抓起沈雲舒的手：“芙蓉街有有一家飯館，做的魚尤為好吃。”

    沈雲舒一拍他的手，把自己的纖纖玉手抽出來，周遭無外人，大膽地小聲提醒道：“五爺，您的戲做的過了啊。”

    空蕩的手心讓他一愣，他看向已經自覺去攔黃包車的沈雲舒，回味起剛剛滑嫩的觸感，心裏的那根弦又動了一下。

    他忽然有些後悔了，後悔當日在虎口和她初見時，她投懷送抱，他不該把她拒之千裏。如果當時他順手推舟……

    秦遠夜晃晃腦袋，沒再想下去。

    她不再是他印象中那類愚蠢而又貪婪的女人，現在的她，在秦遠夜眼中，就像是一團謎，他看不穿她，他想留住她。

    他清楚自己的內心，從她在萬茂商城裏，衝自己回眸一笑時，他就想留住她了。

    她笑起來純粹的樣子，他說不清那是什麽，他隻清楚，他想讓她對自己笑，永遠都對自己那樣笑。

    兩輛黃包車，一前一後，到了芙蓉街。

    飯館的老板認得秦遠夜，熱情地親自把他們請進單間，又親自送了一壺茶、四碟點心來。

    可能是離開了秦家大院那個壓抑的環境，也可能是糕點香甜，沈雲舒心情輕快許多，眯眼笑著問：

    “你怎麽知道我沒吃飽的？”

    他當然知道了，她一共就夾了兩筷子菜，就算是貓兒也吃不飽，卻依舊冷人冷麵，口是心非道：

    “隻是我沒有吃飽而已。”

    沈雲舒“嗤”一聲，並不拆穿他，但她心裏的八卦之火卻熊熊燒著，問：

    “我一直很好奇，分明馮小姐長得也不差，你為何一直排斥和她的婚事？是因為——你討厭包辦婚姻？”

    不堪回首的往事被沈雲舒提起來，秦遠夜低頭垂眼，把心事都藏在那一雙深邃的眸子裏：

    “雖說是新社會，戀愛自由了，但是像我們這種子弟，又有幾個是真的婚姻自由的？我不娶她，他們也會給我安排其他門當戶對的女人。”

    “她隻是做過讓我不能原諒的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