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全都是陌生人的熱鬧場合，尤其是在座的這些人，全都是對她無益的人，她並不喜歡。

    舞會進行到一半，沈雲舒便借故向二姨太請辭，要回方宅去。

    孫小姐拜托二姨太辦的事，二姨太辦成了，現在沈雲舒要走，二姨太並不攔著。她親自把沈雲舒送到門口，派司機把她送回方宅的同時，悄悄在沈雲舒耳邊提醒道：

    “白天咱倆說的是，我希望你回去後仔細考慮，盡快給我一個答複。”

    沈雲舒敷衍地應一聲曉得了，疲倦地坐上車。

    她回到方宅時，秦遠夜已經洗漱過，在天井裏坐著納涼了。

    方宅的天井裏支了一個高高的木架子，木架上爬滿了葡萄藤，葡萄藤下吊了兩盞燈，燈下又種了驅蚊的夜香花。

    秦遠夜讓人在天井下支了張桌子，桌上放了一壺涼茶和半個西瓜。他坐在藤編的躺椅上，穿著鬆閑的長袍，慢悠悠地在看書。

    聽見大門打開的聲音，秦遠夜抬頭看見沈雲舒拖著疲倦的身體回來，把書倒扣在桌子上，朗聲問：

    “聚會參加的怎麽樣？”

    下午，方婷月就已經打過電話給他，告訴他兩個人晚上要去參加孫夫人的聚會了。

    沈雲舒無精打采地走到他身邊，一屁股坐到另一張藤椅上，有氣無力地說：“不怎麽樣。”

    秦遠夜又望了望，沒看見方婷月，好奇問：“你怎麽一個人回來的？”

    “孫府今晚舉辦的是舞會，方婷月還在舞會上，我讓二姨太先把我送回來的。”

    “舞會？”秦遠夜歪頭看她，見她一副不高興的樣子，問：“你在舞會上被欺負了？”

    “也不算吧。”沈沈雲舒把手袋丟到桌子上，“就是那天在軍政府裏碰見的那位孫小姐也去了。”

    秦遠夜點頭：“她是孫府的千金，自家舞會，她出現是必然的。”頓了頓，他忽然想起什麽，緊張道：“她為難你了？”

    “舞會開始的時候，她非讓我出去跟別人跳第一支舞。”

    “你跳了？”

    “我想拒絕，可是她硬把我拽出去。”

    秦遠夜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眉頭皺起來，又想到沈雲舒跳起舞來笨拙而又滑稽的樣子，和一定會遭到的嘲笑，眉頭皺得更深，安慰道：

    “沒關係，人生嘛，總要被嘲笑兩次的，你別太往心裏去。”

    沈雲舒知道他一定也以為自己會出醜，卻沒有解釋。她抬頭望著從葡萄藤的縫隙間露出的星空，手不由自主地摸到放在裙子口袋裏的那一千元的銀票，歪頭看向秦遠夜。

    秦遠夜認真看著她，認真繼續安慰道：“你如果不高興呢，明天我就請老師來教你跳舞，等你學好了，咱們也開一個舞會，把今天嘲笑過你的人都請過來，給你揚眉吐氣。”

    她沒再接他的話，開始思考起二姨太給她的這一千元應該如何處置。

    從她一開始來到這裏，她就明確過一件事，她想要在這個舉目無親的世界活下去，除了需要一個紮實的靠山外、還需要錢、大把的錢。

    一萬元，在這個時期，是一筆天文數字，它足以讓沈雲舒衣食無憂地過完下半輩子。

    沈雲舒承認，她不是聖人，在二姨太許給她這麽大的好處時，她掙紮了、動搖了。但她在秦雅芝帶著方婷月返回涼亭前，就已經做出決定了。

    她現在掙紮的是，該不該把這件事告訴秦遠夜？是自己去解決這件事，還是讓秦遠夜去解決？

    她躊躇很久，最終一咬牙，從內兜裏把銀票掏出來遞過去：“五爺，我給您看樣東西。”

    秦遠夜納悶地把銀票接過去，看見上麵的數額，他驚訝了一下：“你把我給你的那點兒東西全部變賣，換成銀票了”

    “這是二姨太給我的。”

    他的神情凝重起來：“她為什麽要給你這麽多錢？”

    “她讓我想辦法把您的生意轉讓給她，報酬是一萬元，這些隻是提前給的一點兒甜頭。”

    “你答應了？”

    沈雲舒翻了個白眼：“我如果答應了，會把它交給您？我沒答應，但二姨太堅持讓我拿著這些錢，讓我再考慮考慮。我左尋思、右尋思，還是把這件事告訴您的好。”

    “你沒答應就好。”秦遠夜如釋重負地把銀票丟回來：“她既然給你了，這些錢你就拿著。”

    “我過幾天把這些錢還回去？”

    “還什麽？”秦遠夜啃了口西瓜，“家裏雖然有錢，但我爹對他這幾個姨太管錢管的緊得很，平時吃穿用度怎麽花，他都不管，卻不許姨太們存私房錢。一千元對她來說也是筆不小的數目了，她攢私房錢，起碼得攢上一年，”

    “為什麽不讓存私房錢？”沈雲舒有些想不明白了，“大帥還在乎那點兒錢嗎？”

    “在乎倒是不在乎，但這些姨太們閑錢一多，誰知道能作出來什麽事呢。”

    “啊？”

    秦遠夜遞過來一塊西瓜：“晉北的朱成業朱司令，去年剛打死了一個在外頭養小白臉的姨太，就是因為錢給太多了。”

    啃了一口的西瓜險些噎在喉嚨裏，沈雲舒看向秦遠夜這張一本正經的臉，“嗬”幹笑兩聲。

    “那二姨太這事，你打算怎麽處理？”

    秦遠夜想了想，招招手示意沈雲舒附耳上前，隻輕聲說了四個字：“將計就計。”

    二姨太不是圖他的碼頭和大煙館嗎，他倒要看看，她能夠作出什麽樣的妖來。

    ……

    三天，隻有三天。

    第四天上午，二姨太左等等不來方宅的電話、右等等不來沈雲舒的信兒，終於坐不住，披上蕾絲坎肩，親自到了方宅。

    她到的時候，沈雲舒正在屋子裏跟一個洋人學彈鋼琴，是秦遠夜親自請人來教的。

    小翠一通報二姨太來了，正在客廳裏候著，沈雲舒急忙請洋師傅等一等，笑吟吟地到客廳去。

    她一進門，還沒來得及熱鬧，二姨太就迫不及待地先問：

    “沈小姐，你都考慮了三天了，咱們之前說的事，你究竟考慮出個結果沒有？”

    沈雲舒擺擺手，示意小翠先出去，親自給二姨太斟了一杯茶，故作內疚的語氣，從懷裏拿出這一千元放到桌子上：

    “二姨太，我這幾天想了又想，還是覺得吧……”

    她往四周看了看：“自從我從孫夫人的舞會上回來之後，遠夜聽說了孫小姐邀請我跳舞的事，特意請了洋老師來教我，勢必要把我培養成一個配得上他的大家閨秀。”

    “而且，您想必也聽說了，遠夜他對我縱容得很，光是這些日子花在我身上的錢，我粗略算了算，也得這個數了。”

    沈雲舒伸出四根手指來，又把銀票萬般不舍地往前推了推，二姨太不高興地翻了翻眼皮，心想：

    “我之前竟然沒看出，這個鄉下丫頭竟然是這麽貪心的人。”她黑著臉把自個兒手上的金鐲子摘下來，壓到銀票上，加價道：

    “沈小姐你放心，我虧待不了你。這樣，如果事成，我把報酬給你翻一翻！”

    二姨太開出的條件固然豐厚，但和秦遠夜能夠給沈雲舒的相比，卻是小巫見大巫。但因為之前沈雲舒已經和秦遠夜說好了將計就計，故而她十分雀躍地立刻把金鐲子攥道手裏。

    “呀，這得是足金的吧？”像個沒見過世麵的鄉巴佬似的，沈雲舒使勁咬了一口鐲子，見半點兒咬痕都沒有，急忙把它套到手上左看右看。

    “真好看嘞！”

    “那這事？”

    “二姨太，您就說，您想要怎麽做？”

    “簡單。”二姨太從手袋裏掏出一份手寫的合同來，小心遞給沈雲舒，“隻要你想辦法讓老五在上頭簽字，那兩萬票子，我立馬交到你手裏！”

    沈雲舒快速把上頭內容掃了一遍：“遠夜他又不是傻子，這麽明顯的轉讓協議，他能簽字嗎？”

    “這就要看沈小姐你的本事了。”二姨太笑著提著手袋站起來：“我相信沈小姐你一定能辦到，我靜候佳音。”

    沈雲舒裝出為難的樣子，加碼道：“我還有個小小的條件。”

    “什麽條件？”二姨太臉色徹底陰下來，“沈小姐，我可提醒你，做人要懂得適可而止。”

    “也不是什麽大事。”沈雲舒笑著把合同收起來，“您清楚，我對遠夜確實愛得很，咱們女人嘛，多少都有點兒嫉妒心。我不想讓馮鈺進秦家的門，最好能夠盡快解除他倆的婚約。”

    “你要攪散老五和馮鈺的婚事？”

    沈雲舒點頭。

    二姨太不扁嘴，下意識就要把這件事推出去，剛開口，忽然想到自己想要得到秦遠夜的生意，還得暫時依仗她，隻得改口道：

    “我盡量吧。”

    倆人尚算“友好”地達成協議，沈雲舒客客氣氣地送二姨太到門口，她一抬頭，恍惚間見到牆角有個人影一晃而過，仔細去看，空空如也。

    牆角後，方婷月驚訝地捂住嘴、眼睛瞪得像是銅鈴，盡量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直到二姨太走遠了、沈雲舒回屋了，她才從牆角後冒出頭來，氣憤罵道：“我就說那天二姨太無緣無故，幹嘛非讓我帶著這個姓沈的一塊過去，原來她要聯合姓沈的算計我哥！”

    片刻的氣惱後，方婷月又有些得意地看向門口，得意洋洋道：

    “我正愁該怎麽把你從我哥身邊趕出去，這下你自己撞到槍口上來，可就怪不得我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