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省城到津縣，就算是日夜不停，也需要少說兩天的時間。

    別說是開車的門，就是坐車的人，都悶得很。

    劉青和另一個警衛兵換著，一直行駛到第二天下午五點鍾，途徑一個旅店時，秦遠夜發話，讓他們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上路。

    抱著自己金貴的小箱子一下車，沈雲舒就舒暢地活動手腳，呼吸著外頭的新鮮空氣。

    小翠是頭一回坐車，坐得難受極了，一開車門，就蹲在路邊“哇哇”吐起來。

    秦遠夜派人去照顧小翠的同時，體貼地把小箱子從沈雲舒手裏接過來，望了一眼四周的風景，問：

    “累不累？”

    沈雲舒揉著發酸的肩膀，點頭埋怨問：“咱們還要走多久啊？再走上一天一夜，我骨頭恐怕都要散架了。”

    “最晚明天晚上，就應該到了。”

    他先進去，找了個還算幹淨的位置坐下來，給沈雲舒倒了一杯熱水，讓劉青去點菜的同時，笑盈盈地問沈雲舒：

    “我看旁邊的風景不錯，吃完飯咱們出去走走？”

    沈雲舒在車上睡了將近一天一夜，困倒是不困，就是累，就是需要活動筋骨。

    簡單地吃了晚飯，秦遠夜問劉青要了一個大號的手電筒，領著沈雲舒出去了，小翠想要追上去，被劉青拉回來。

    他們現在是在往外南走。

    已經是八月了，晝夜溫差大得很，晌午的日頭依舊灼人，可當太陽一落、夜風一吹，天就涼了。

    沈雲舒穿得單薄，一出屋門，就不由雙手環抱，開始發抖。她冷得想要跑回去拿件衣裳披上時，一件外套突然披到她肩上。

    外套上沒有大多數男人身上慣有的汗臭或者煙草味，隻有淡淡的肥皂的香。

    她眯笑著抬頭看他：“你不冷嗎？”

    “我火氣旺，不冷。”

    “我不信。”

    “不信你摸一摸，我手心裏還有汗呢。”

    沈雲舒竟真的大膽伸手去摸他的手，汗津津的手，一下把她的小手給抓牢。

    她愣了愣，輕輕掙紮兩下，沒有掙紮開，索性由著他去握。她低頭提著腳底的小石子，小石子軲轆幾下，“咚”一聲，掉進小路旁邊的水溝裏。

    他們四周除了那一座建在路邊的旅店，放眼過去，是茫茫的一片蘆葦，蘆葦後是波光粼粼的水麵，再往遠了看，可以依稀看見幾盞從窗戶裏透出的昏暗燈光。

    一隻又一隻的螢火蟲在蘆葦裏亮著熒熒的光，像是天上掛著的星星流動。

    秦遠夜眼裏的景色，從它們，慢慢變成旁邊的人。

    劉博源的事，她睡了一覺，似乎就已經忘記和釋然了。她沒再哭過，也沒再提過，正常的像是它從未發生過一樣。

    但秦遠夜的心裏還是有愧疚，除了愧疚外，還有更多他暫時琢磨不清的情緒，他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他真的喜歡上她了。

    沈雲舒的眼睛亮起來，跟著一隻從她眼前飛過的螢火蟲轉動。秦遠夜忽然鬆開她的手，跳起來輕輕一抓，合起的雙手在沈雲舒麵前慢慢展開時，那隻螢火蟲就在他的手心裏焦急打轉兒。

    “好看嗎？”

    “好看！”沈雲舒眼睛笑成月牙，“我已經好多年沒有見過螢火蟲了！”

    他把這隻螢火蟲放到她手心裏，盯上另一隻，沈雲舒急忙抓住他：“它們飛起來才好看！”

    “那就不抓了。”他笑著看她，她忽然回頭，倆人一瞬間的短暫對視後，見到他目光裏的灼熱，沈雲舒急忙錯開視線。

    她再笨，也能隱約感覺到什麽。

    倆人沿著這條小路接著往前走，一直走到水塘邊。

    秦遠夜四處找了找，找到一棵歪倒的大柳樹，拉著沈雲舒在樹幹上坐下，倆人鐵做在一起，手和手之間，隻隔了薄薄一張紙的距離。

    沈雲舒小心地外頭看他，見他看的是鏡子一樣的水麵，稍稍鬆了一口氣，似是提醒，不合時宜道：

    “我總覺得，咱們從津縣回來，我也差不多可以和您告別了。”

    氣氛果然沉下來，冰霜澆滅秦遠夜眼眸中的笑意盎然，就連風，都冷了起來。

    “你還是要去找林俊霖？”

    沈雲舒想說是，可半晌都開不了這個口，隻能點點頭。

    “我實在是想不通，你和他才見了兩麵，為什麽就這麽喜歡他、記掛他？”他看向她，期望她能夠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足以說服自己的解釋。

    “我……”

    可她之前分明有一大堆道理，一見鍾情、命中注定；可現在竟然說不出一個像樣的理由。

    “你想要的生活，其實我都可以給你，林俊霖給得了的、給不了的，我都可以給！”

    “……”

    “你就那麽不喜歡我？”

    沈雲舒終於肯看他，她張張嘴，躊躇半天，還是低下頭去，盯著兩人糾纏在一起的影子，坦白道：

    “在虎口的時候，我總是頻繁做一個夢，我一直以為那隻是單純的夢，直到我遇見了他，才明白，那或許不是夢。”

    “他出現在你夢裏了？”

    “嗯。”沈雲舒點頭。

    “所以你以為你的真命天子就是他？”

    “嗯。”她又點頭。

    秦遠夜忽然大笑，他笑得痛快了，一下從柳樹上跳下來，和她麵對這麵，逼問道：

    “你看清楚他的臉了？”

    “沒有……”

    “你連他的臉都沒有看清楚，怎麽能確定你的真命天子就是他？”

    “可是聲音很像。”

    “聲音很像就一定是嗎？再說了，夢裏的事，能當真嗎？你這姑娘，怎麽這麽傻呢，聽我的，那都不作數，別去想那個夢，林俊霖不是你的好歸宿。”

    沈雲舒又開始緘默，她的緘默，讓他煩躁，讓他可笑，可笑的是，在感情上，自己輸給的不是林俊霖這個人，而是一個夢？

    他也有些氣，是不是她夢見的人是劉青，她就會去喜歡劉青了？

    他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氣，一下子把她圈起來，眼神像是鉤子似的，盯著她，火氣上來，想要在這兒就把她吃了。

    把她吃幹抹淨，讓她城為自己的人，她就不會去想什麽子虛烏有的命中注定，安心跟他過一輩子。

    他一點一點慢慢朝她逼近，她似乎是嚇住了，身子僵硬地慢慢往後傾，就在他的唇馬上就要把她覆蓋時，她眼神中的慌亂突然讓他清醒。

    秦遠夜急忙鬆開她，快步走到水塘邊，鞠起一捧冷水，把自己澆醒。

    他答應過她，不會再強迫她，也不會再對她無禮。而且她前天剛剛被劉博源輕薄過，如果他再突然衝動……

    他不敢，他怕她怕自己。

    秦遠夜煩躁地一拳打向水麵，水花把他的褲管濺濕。

    喜歡和愛，讓他心煩意亂！

    沈雲舒心裏還怕著，但她還是小心地從樹幹上跳下來，走到他旁邊，輕聲問：“你沒事吧？”

    “我沒事。”秦遠夜衝她牽強揚起笑，“咱們回去吧。”

    沈雲舒輕輕點頭，拉他站起來後，有意和他保持一尺以上的距離，倆人一前一後地沿著來時路往回走。

    路走到一半，她又聽見秦遠夜期待地突然問：“你對我的感覺怎麽樣？”

    “五爺您是個很好的人，您有勇有謀、殺伐果斷，是難得一見的良將。隻要不走錯路，將來一定會有大作為。”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我問的是你喜歡我嗎？”

    沈雲舒啞然了。

    她該說不喜歡的，她該說，林俊霖是她命中注定的那個人，她對秦遠夜，既不喜歡，也不該喜歡。

    可她驚訝地發現，她竟然說不出口。

    倆人一直走到旅店門口，沈雲舒也沒能給他一個答案，進門時，秦遠夜最後那一點兒希望的小火苗也熄滅了。

    “我知道了。”

    簡短的四個字，像刀子一樣，插到沈雲舒身上，看著快速走上樓的秦遠夜，沈雲舒想去追，剛洗好澡的小翠卻正好從通往後院的簾子裏鑽出來。

    她看見沈雲舒，高興地小跑過來，拉著她朝後院走：

    “老板剛給咱們燒好熱水，沈小姐，您快去洗澡吧，再晚了，熱水又該沒了！”

    落寞的背影已經完全消失在樓梯盡頭了，沈雲舒惴惴不安地被小翠推進洗浴室。

    她木訥地脫掉衣裳，看見還在肚臍眼上貼著的薑片，想起他遞給自己薑片時的模樣；想到他一腳踹開旅店的門，把自己從劉博源手裏救出來；想到他那晚耐心地哄著自己、陪著自己，一直到自己入睡……

    往事的一幕幕在她的腦海裏浮現，她突然重新穿上衣裳，打開門衝出去。

    “沈小姐，你這才剛進去，怎麽……”

    小翠疑問的話還沒說完，沈雲舒就像一陣風，匆匆在她眼前刮走了。

    這陣風穿過大堂，穿過樓梯，幾經詢問後，來到秦遠夜的房間外。她舉起手，躊躇又猶豫，有一會兒後，終於提起勇氣，深吸一口氣，敲響房門。

    “誰？”

    “是我。”

    聽見她的聲音，秦遠夜一愣，他亦是深吸一口氣，才走過來開門。

    門一打開，沈雲舒一下緊緊抱住他，略微哽咽道：“對不起，我、我……”（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