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見的那一聲近在咫尺的槍聲，原本不是戴麵具的黑衣人發出來的，而是秦遠夜！

    在黑衣人扣動扳機之前，秦遠夜先開槍打死了他。

    沈雲舒一陣心悸，這才發現秦遠夜肩部受了重傷。她在眼眶打轉的淚花在這一刹那掉下來，豆大的淚珠砸在秦遠夜手背。

    “先別哭，咱倆先找個地方躲躲。”

    秦遠夜往水裏撲騰的那個人胸口補了一槍，紅色的大花在水裏綻開，血腥味還沒來得及擴散，就被水衝散。

    他貓著腰把四周觀察一圈，即便是背對沈雲舒，他沒受傷的那隻手還是準確無誤地抓住沈雲舒的手腕，拉著她迂回繞進一間沒人闖進，漆黑的房子裏。

    火光把大院的黑暗驅散。

    秦遠夜動作敏捷地打開門，先把沈雲舒推進去，自己小心地看過左右，迅速關上門，把沈雲舒拉到牆角。

    借著牆角的視覺障礙，他可以第一時間發現從外麵進來的人，但別人卻看不見他。

    一到牆角，秦遠夜便立刻蹲坐到地上，沈雲舒聽見他輕舒了一口氣。

    借著從窗紗透進來的火光和月光，沈雲舒心疼地盯著他的傷口，用牙咬斷睡袍的壓邊線，用力一撕，撕下一塊長布條，小心地纏在他的傷口上。

    秦遠夜歪頭看她，看見她閃爍的淚花和緊咬的雙唇、一副想哭又不敢哭、強裝鎮定的模樣，內心有些觸動，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輕聲安撫道：

    “別怕，有我在，沒事的。”

    他說話聲音一貫硬朗、中氣不足，可現在卻虛弱極了。

    沈雲舒強壓著恐懼和害怕，輕輕“嗯”一聲，緊緊抓著秦遠夜的手。

    今夜的槍聲來得太過突然，誰也沒有防備。

    亂世的戰爭和殺戮，從來都是如此。

    在現代的時候，沈雲舒看民國電影，隻覺得那個年代沉重，卻很難感同身受，今夜突然的變故，她忽然就懂了很多。

    隻要出了關東，離開了那個保護傘，紙醉金迷的生活，就離他們遙遠了，距離他們最近的，是變故、是死亡。

    秦遠夜肩膀上的槍傷已經不往外滲血了，他的呼吸也越來越微弱，微弱得讓沈雲舒害怕。

    外麵槍聲還在響，她不敢高聲說話，隻能不停地揉搓他的手，隔上幾秒，就要呼喊一聲他的名字。

    他總是淺淺應著，時不時安撫一句：“隻是一點小傷，沒事的，比這還危險的位置我都被擊中過，你別怕，我死不了。”

    他越是這樣說，沈雲舒就越難受。

    大院裏的劍拔弩張，此時此刻，和縮在牆角裏的兩個人無關，沈雲舒卻巴望著槍聲趕緊停歇。

    也不知過去多久，火光一點點消亡了，外麵終於響起劉青緊張的呼喊聲：

    “五爺！五爺！”

    還有士兵、警察們的“少帥”，其中時不時夾雜兩聲“沈小姐！”

    呼喊尋找她的，隻有小翠一個人。

    聽見他們的聲音，秦遠夜終於安心地合上眼。

    “遠夜？”

    沈雲舒的呼喊不再有回應，嚇得她不由提高分貝，同時晃動秦遠夜的身體：“遠夜，你醒醒！你醒醒！”

    “你不要合眼，支應一聲啊！”她的語氣變得哽咽。

    “五爺怎麽了？”

    “咣當”一聲踹門聲，一束強烈的光從老式的手電筒裏射到沈雲舒臉上，沈雲舒下意識擋住眼睛。

    她還沒看清來的人是誰，劉青就已經快速走過來，他蹲下來仔細查探過秦遠夜的傷勢，有些怨憤瞪沈雲舒一眼，卻沒有多說話。

    如果不是因為沈雲舒，秦遠夜早就在第一時間轉移到安全的地方，槍傷恐怕也早就處理好了，又怎麽可能不聽自己的勸阻，以身犯險？

    緊跟著進來的小翠看見沈雲舒，眼淚“吧嗒”掉下來，急忙問：“沈小姐，您沒事吧？”

    沈雲舒顧不上回應小翠，她緊張地看著劉青，膽怯地問：“遠夜沒事吧？”

    回應她的是劉青近乎於嘶吼的：“拿擔架來！再到醫院裏，把值班的醫生全給我帶來！”

    津縣本地的一個警察膽怯地回道：“津縣還沒有、沒有醫院……”

    “沒有醫院，那就把所有診所、藥鋪裏的醫生全給我帶來！”

    “中醫也要嗎？”

    “我的話你聽不懂嗎？”劉青紅著眼，近乎嘶吼的一聲反問，嚇得這個警察不由雙腿打顫，立馬出去找醫生了。

    他前腳出去，後腳兩個人就抬著擔架進來。劉青和一個警察小心翼翼地把秦遠夜抬到擔架上，沈雲舒緊跟著要追上去，被劉青攔住：

    “刺客已經處理幹淨了，今夜我們會輪流站崗，沈小姐，您先回去休息吧。”

    “可是遠夜……”

    “五爺不會有事的，等他醒了，我會派人通知您，沈小姐，您不要再給我們添亂了。”

    他冰冷的語氣讓沈雲舒尷尬地僵住，隨即她的眼神黯淡下來，悶答道：“我知道了。”失魂落魄地垂下腦袋。

    等到所有的警察和士兵都從這間小小的房間裏出去了，小翠才走過來，擔心地看向沈雲舒赤裸著的，沾滿血的左腳：

    “您沒事吧？”

    沈雲舒失魂落魄地搖搖頭，剛要往外走，回自己的房間，小翠攔住她，脫下自己的左鞋遞過去：

    “您先穿上鞋吧。”

    她這才發現，自己的左鞋早已經掉了。

    凝固的血液在夜色下發黑，不知是別人的，還是她自己的，她卻連一點痛覺都沒有。

    她搖搖頭：“不用了。”踩著木板，深一腳、淺一腳地緩緩朝自己的房間走，木板上的沙礫踩在她的腳掌下，咯人得很。

    走廊兩旁的屍體還橫在路上，血腥味衝著人的鼻子，小翠嫌惡地捂著自己的鼻子，不敢隨便亂看，生怕看見什麽不該看的，一連幾天做噩夢。

    一場大火，燒得大院破敗，隻有秦遠夜和沈雲舒住著的兩處院子還算完整。

    回到臥室，小翠拉亮燈，她們這才看見彼此的模樣。

    小翠一直躲在床底下，一直到外頭槍聲歇得差不多了，才敢冒出頭。她身上除了在救火時熏上的黑灰外，其餘並沒有破敗處。

    倒是沈雲舒，睡袍被撕裂好幾處，渾身上下都沾滿了血，把小翠嚇了一跳。

    除了在逃跑時，不慎擦傷、摔傷的手肘和膝蓋外，沈雲舒身上沒有其他傷口。

    剛開始那個黑衣人目的隻有捉她回去，並沒有傷她的意思，後來的那一個，還沒來得及動手，就已經被秦遠夜打死了。

    小翠心驚膽戰地打來一盆清水，替呆滯地坐在床上的沈雲舒擦過裸露在外的皮膚、洗過腳後，發現她並無大礙，鬆一口氣，拿來幹淨的睡袍給她換上。

    沈雲舒一顆心掛在秦遠夜身上，無暇顧及其他，任由小翠折騰自己。

    夜還長。

    料理完沈雲舒，小翠心有餘悸地端著髒水潑在門外池塘裏，一溜小跑回來關緊門：“沈小姐，歇了吧。”

    沈雲舒搖頭：“小翠，我睡不著。”

    小翠以為她擔心還會有人偷襲，勸道：“現在大院裏裏外外至少有七八十個人，除非他們有孫悟空七十二變的本事，不然連一粒槍子都飛不進來，您放心睡吧。”

    “我擔心遠夜。”說著，淚珠又湧上來，沈雲舒擔心地看向小翠，“你說他現在怎麽樣了？會不會有事？”

    想到秦遠夜剛剛被抬走時的樣子，小翠不確定地說：“五爺福大命大，應該不會有事的。”

    什麽叫應該呢？

    沈雲舒頭疼地抓著自己的頭發，心亂如麻，胡亂想：槍打在他的肩膀上，最多就是廢一條胳膊，不會有生命危險的。

    一會兒又想：萬一他身上有其他傷口怎麽辦？而且他流血流成那個樣子……不行，我要去看看！

    沈雲舒的動作比思想快上一步，她回過神時，已經被小翠緊緊抓著胳膊，攔在門口了。

    “劉副官還在帶人盤查院裏的各個角落，恐有漏網之魚，沈小姐，您現在最好不要出去。”

    “可是我想去看看遠夜。”

    “五爺現在肯定在搶救中，您不懂醫，去了也沒用，而且劉副官不是說過了嗎，五爺醒了他馬上派人來通知您，咱們、咱們還是不要出去添亂了……”

    沈雲舒站在門口，猶豫了好大一會兒，還是退回去了。

    是啊，添亂，她隻能添亂。

    今晚的事，從那聲槍響開始，一直到秦遠夜被擔架抬走，全部在沈雲舒腦海裏過一遍，她忽然想，如果今晚秦遠夜沒有來救自己，他還會昏過去嗎？

    她不知道。

    她的思緒現在實在是太亂了，小翠又帶著哭腔，在她耳邊央求道：

    “沈小姐，要不然咱們回關東吧，這兒太亂了！而且我聽人說，津縣馬上就要打仗了，一旦打起仗，隻會更亂！我不想死在這兒，咱們回去吧……”

    回去？

    沈雲舒果斷搖頭。

    朱成業已經派人來偷襲了，她不確定，她離開後，津縣還會發生什麽樣的事。

    槍子不長眼子，她不想自己前腳剛出了津縣，後腳津縣突然傳來消息，說、說秦遠夜又遇難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