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金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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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被劉青翻過一通,比沈雲舒逃走時顯得雜亂,但槍火並沒有蔓延到這兒,它距離那些血腥很遠。
煤油燈點亮,把坐在燈後的人映得通紅,眼睛更是紅得像是兔子似的。
當這片四四方方窄窄的天地裏,沒有了那些需要提防的人、也沒有了那些窺視的眼,沈雲舒內心壓抑的情緒終於迸發,在昏暗風光裏泣不成聲。
小翠曉得她現在難受。
莫說是和秦遠夜情投意合的沈雲舒了,在小四拿槍指向她的時候,在一旁看著的自己都替沈雲舒揪了一把心。
心裏的希望、救星,最後竟然成了逼自己上黃泉路的人,換做誰、誰能受得了呢?
沈雲舒邊哭邊自言自語:“他之前不肯接我電話的時候,我就該看清他絕情了,可笑我當時竟然還殘存著一點兒希望,想當麵和他質問,還想著興許是一場誤會……”
“他既然已經決定拋棄我了,那幹脆就放著不要管啊,又何必趕盡殺絕,特意派人來殺我呢?”
沈雲舒又抽噎一聲,“他是石頭心,難道我也是嗎?我是人心肉做的,會痛的、會痛的啊!”
她哭得小翠也難受,小翠忍不住掉下淚來,和沈雲舒抱在一起,勸道:“您別再哭了,我曉得您現在心裏難受,可咱們還活著,總會過去的。”
她也不想哭,她也想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在麵對渣男的背叛和算計時,豪氣地說一句“去他媽的”,從此把秦遠夜這個人格式化,在她的腦子裏永遠刪除。
可是她做不到啊!
她的心痛,痛得連呼吸都覺得困難;越哭越痛、越痛越窒息……
直到把眼淚哭幹了,嗓子也開始嘶啞發疼,哭得沈雲舒腦子嗡嗡地響、嗡嗡地疼,她才開始慢慢收腔,可一想起秦遠夜,抑製不住的難過還是會湧上來。
小翠哽咽著勸她好半天,終於勸得她洗把臉,脫掉鞋襪躺到了床上。
煤油燈一熄,哭聲雖然收住了,可淚珠子還是不斷從沈雲舒眼角淌出來,浸濕枕頭。
小翠在她旁邊坐了半天,覺得她應該睡去了,躡手躡腳地剛打算起身去自己的床上歇了,忽然聽見沈雲舒開腔:
“林俊霖把我抓過來,是為了和秦遠夜換軍火。可現在秦遠夜顯然已經拋棄我了,我就是顆沒人要的廢棋,小翠,你再跟著我,也討不到什麽好處了。”
“沈小姐,您、您這是什麽意思?”
“我想過了,明兒我就去找林俊霖說,告訴他你隻是個伺候的下人,讓他放你走,那箱金子你也帶走,那是我唯一能夠給你的東西了。你想回關東就回關東,想去其他地方做點營生就去做點營生,那些錢足夠你這輩子花銷了。”
“那您呢?”
“我?”沈雲舒自嘲地笑一聲,“隨緣吧。”
反正她在這個世上,本來就沒什麽親人;反正她也是一縷孤魂。
她本來以為找到了自己一生的依靠,誰知道那都是虛幻泡沫。
她現在就像是一條沒人要的狗,無論在哪裏、又無論做什麽,對她而言,已經沒什麽區別了。
這一瞬間,沈雲舒竟然覺得,就算是死,也好過她現在心如刀絞。
小翠掙紮了好一會兒,下定決心,反握住沈雲舒的手:“沈小姐,我既然被五爺買來送給您了,那我就是您的人,這輩子不管您去哪兒、做什麽,再落魄,我也跟定您了,絕不會走!”
沈雲舒感動地看向小翠,夜色晦暗,她其實什麽都看不清,莫名地,她卻感受到小翠此刻的堅定。她再想到剛剛小翠不顧一切地拽住小四,讓自己逃的時候的堅決,不由感動地輕喚一聲:
“小翠……”
小翠咧了咧嘴。
沈雲舒抓著她的手坐起來,“你把燈點上。”
小翠沒多問,起身把煤油燈重新點燃,沈雲舒摸索著披上件衣裳,從床上下來,去摸被她藏在床底的小匣子。
“沈小姐,怎麽了?”
藏得嚴實的小匣子從一堆雜物裏刨出來,沈雲舒吹去上麵的灰,把掛在脖子裏那枚小巧的金鑰匙摘下來,打開匣子,露出裏麵滿滿當當的金銀首飾。
這些首飾都是之前在關東的時候,秦遠夜送的。
觸物傷懷,沈雲舒盯著它們發呆片刻,從最底層裏摸出一對一模一樣的金鐲子來,將其中一個遞給小翠。
“您這是幹什麽?”小翠一下慌了,急忙擺手拒絕,“我不走,沈小姐您不要趕我走,我不走,我離開了您,也是無處可去!”
沈雲舒不由分說地拽過她的手,把金鐲子掏到她的手腕上,然後拉著小翠走到窗前,對著外麵朗朗的月跪下。
“小翠,你也跪下。”
小翠遲疑地跟著跪下去,隻聽沈雲舒望著明月,朗聲道:
“蒼天在上,請您做個見證,今兒我在這兒和小翠結為異性姐妹,從此之後,再不分主仆、情同手足!”
“這可萬萬使不得!”小翠嚇得急忙站起來,慌張地看著沈雲舒。
“有什麽使不得的!”沈雲舒一把重新把小翠拉回來,“不瞞你說,我在這兒,其實一個親人都沒有,你是唯一一個真正對我好的人。你要是不嫌棄我,咱們就朝外頭的月亮磕三個頭,從此之後,我是姐姐、你是妹妹。”
“我……”
“你不願意?”
小翠頭晃得像撥浪鼓似的,不爭氣地擠出兩滴淚來,她慌忙把它擦掉,激動地哽咽道:“不是,我就是太意外了,而且你是小姐,我是丫鬟,咱們兩個怎麽能夠義結金蘭……”
“呸!”沈雲舒衝地上虛呸一口,“這都什麽年代了,早就沒尊卑一說了,再說,我算什麽小姐?跟秦遠夜回關東之前,我就是個在碼頭賣唱的,又能比你尊貴多少?”
“再說,我現在也落魄了,落水的鳳凰不如雞,更何況我連鳳凰都不算,真論起身份,咱倆已經是一樣的了。”
“可……”
“沒什麽可是的。”沈雲舒先朝地上重重磕了三個頭,“你真心實意對我好,那你就是我的親人,小翠,你要是不嫌棄我,就磕下這三個頭。”
小翠躊躇地盯著沈雲舒看了半天,到底還是一咬牙,朝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響頭磕完,倆人便算是姐妹了。這本應該是一件高興的事,但因為近來一樁樁、一件件的事,她們誰也笑不出來。
沈雲舒苦笑著拉著小翠在床畔坐下,撫摸著她的頭發:“我一直沒問過你,你今年多大了”
“虛歲十六。”
“虛歲十六,那周歲也就是才十五。”看著這張稚嫩的臉,想起來自己十五的時候,正無憂無慮地坐在教室裏讀書學習,沈雲舒一下感慨萬千。
“你想上學嗎?”
小翠又懵了一下,好大一會兒,才搖頭說:“不想。”
說不想是假的,誰不想坐在學堂裏,聽那些洋老師或者是留學回來的學生、先生們講外麵的世界啊。
隻是以小翠的身份和家境,在這個動蕩不安的年代,上學隻能成為奢望。
沈雲舒又摸了摸她的頭發,忽然想起自己在現代的生活。此時此刻,天知道她多懷念從前那種安逸的生活,沒有顛沛流離、也不必擔驚受怕。
在那裏,搶劫都是一件天大的事,哪裏像這兒,死亡都變得尋常。
“如果咱們再晚生上一百年,就好了。”
“一百年?一百年之後,華夏還會這樣亂嗎?”
“不會!”沈雲舒篤定道,“一百年後的世界,雖然還有戰亂,但華夏是和平安寧的,在那裏人不再分為三六九等,大家都是平等的、自由的。”
“怎麽可能。”小翠吃吃笑了兩聲,否定道:“之前都是皇帝,現在皇帝沒了,又換了總統,甭管是皇帝還是總統,人都是不平等的,資產主義壓迫著我們這些窮人,再過多少年,都改變不了這樣的格局。”
沈雲舒笑了笑,對於現在的人來說,未來的那個自由平等的時代,確實是想都不敢想的。
夏蟲不可語冰,沈雲舒沒打算詳細地向小翠介紹現代、介紹自己來的地方,她也沒打算讓小翠提前接觸這些。
她忽然提起學堂的事,隻是想送小翠去讀書而已。十六歲,從現在開始讀書也不算遲。
她既然已經和小翠義結金蘭,就要把她當成是自己的親妹妹對待。
夜已深,沈雲舒拍拍身上的泥灰,再次回到床上,她把衣裳脫到床尾,直挺挺地躺倒床上,枕著還濕著的枕頭。
“睡吧。”
燈一吹,困倦還是沒纏上沈雲舒。分明她剛剛已經不想秦遠夜了,可四周一暗下來,秦遠夜又重新鑽回她的腦子裏。
她翻了個身,抹了抹眼角的淚,竭力不讓自己再哭出聲來。
就難受這一次,她在心裏拚命告訴自己,就哭這一夜!
就明天的太陽升起來,自己和秦遠夜的故事,就掀篇了,從此之後他是他、我是我、橋歸橋、路歸路。
軍閥林立的華夏、英才輩出的時代,她能夠依附的大樹,不止秦遠夜這一株。
更何況,現在她有錢了,有錢就有在這兒挺直腰杆活下去的底氣。(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