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嘈雜了一夜，第二天天亮，警察們還在各個關卡守著。

    之前借宿的客棧，無論是小四還是劉青，都沒再回去。

    此時他們聚集在一個不起眼的，已經荒廢了的院子裏。院子內部簡單打掃過，雖然還有些雜亂，卻勉強可以住人。

    劉青右手胳膊上纏著一圈厚厚的繃帶，殷紅的血液滲出來，一點血紅觸目驚心。

    他從臨安到登州時，帶了三十號人，現在隻有不到十個人全身而退，其餘或死或傷。

    瞥一眼受傷的弟兄們，劉青咬一口小四從街上買來的燒餅，猛地灌一口高粱酒，歪頭對坐在自己身邊的小四小聲怨道：

    “為了一個女人，搭上兄弟們的命，值嗎？”

    小四也咬著燒餅，同樣看著那些受傷的人，歎口氣：“可惜我昨晚沒能殺了她。”

    良久，劉青才接話：“她既然死不成，以後就不能再讓她見到五爺了，不然到時候死的就是咱們，五爺最恨陽奉陰違的人。”

    “咱們還要繼續去殺她嗎？”

    劉青搖頭：“為了一個女人，搭上更多兄弟的命，不值得。小四，你派人去崗口盯著，咱們找機會出城回去。”

    “少帥問起來？”

    “五爺問起來，我自有答複，跟你們扯不上關係。”

    風徐徐地吹動劉青雜亂的鬢發，它卷著落葉，從小巷吹到大街、再從大街吹進小巷。

    林俊霖敞開的上衣衣擺上的金紐扣被它吹得嘩啦啦作響，他站在小院外，抬著手，猶豫了一會兒，才拉響門鼻。

    院門還是在外麵鎖著，他本可以不用這麽麻煩，直接讓人打開門走進去，但在昨夜的變故後，無端的，他認為自己現在應該客氣點兒。

    門響了三遍，林俊霖才讓馮國安打開大門。

    堂屋的門還緊緊關著，昨晚槍聲折騰了半宿，沈雲舒回來後又哭了一場，淩晨三四點，倆人才睡著，此時還在夢鄉裏。

    聽見敲門聲，小翠先醒了。她慌裏慌張地係著上衣扣子，同時焦急喊道：“沈小姐，林少帥來了！”

    小翠一連喊了四五聲，才把沈雲舒叫醒。

    她揉揉沾滿芝麻糊的雙眼，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是什麽個情況，急忙披上衣裳，同時小翠張地高聲答：

    “我家小姐還沒醒嘞，林少帥麻煩您再等一等！”

    “不急。”林俊霖應著，自然地在院子裏常年擱著的那張藤椅上坐下，就像是等自己妻子一樣，耐心地開始等。

    氣候已經漸漸入秋，天開始轉涼了，沈雲舒穿的是小翠在櫃子裏翻出來的，臨時禦寒用的長衣長褲，一捧清水洗過臉，頭發梳通後簡單紮起來，沈雲舒便讓小翠開了門。

    林俊霖進來時，被褥已經疊好了，屋裏的一切都整整齊齊的，仿若昨晚的事沒發生過一般，隻有沈雲舒的眼睛腫著，紅得像是九月的柿子。

    “您怎麽來了？”擺清楚現在自己的位置後，沈雲舒客氣地親自給林俊霖倒了碗熱水端過去，看似平靜，心裏卻擂起緊促的小鼓。

    但林俊霖並沒有問昨晚的事，他掃了一眼這間不大不小的房間，視線最後落到沈雲舒身上，語氣也很平靜：

    “這兒已經不安全了，我昨晚想了想，打算給你換個地方住。”

    “換個地方住？”沈雲舒遲疑一會兒，試探問，“您這是還要拘著我？”

    “拘”這個詞，用得讓林俊霖很不喜歡，就好似沈雲舒是他的犯人似的，他眉頭蹙了蹙，想換個好聽的詞兒，可不管是什麽詞，都改變不了他確實是在“拘”著她這樣事實。

    把那些詞在腦子裏過了一遍，林俊霖索性不換了，關懷解釋道：“不是拘著你，是怕你出什麽事，昨晚不就出過一回了嗎？如果不是警察及時趕到，現在咱倆能不能麵對麵在這兒說話都不好說。”

    小四拿槍指著自己的畫麵又躍然於沈雲舒腦海，她眼皮低了低，在林俊霖對麵坐下，手不自覺地揪向桌布，低落道：

    “我現在對您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了，不是嗎？昨晚他都已經派人來殺我了，可見我現在在他心中，什麽都算不上了，您繼續留著我，還有什麽用呢？”

    林俊霖一噎，因為沈雲舒的話，心裏更加不舒服。

    誠然，他一開始把她綁到登州來，除了確實對她有些意思外，更多的，還是把她當成人質，他確實是想利用沈雲舒來要挾秦遠夜。

    可他卻不想從沈雲舒耳朵裏聽見這個事實，甚至他不想讓沈雲舒認為自己就是在利用她。

    好一會兒，他緩緩地把自己的手疊在沈雲舒搭在桌子上的手背上，溫暖的大手一貼下來，沈雲舒下意識地立馬縮回手，詫異地看向林俊霖。

    林俊霖連忙致歉道：“抱歉，我唐突了！”隨機他便換成了一貫的溫柔姿態，深情款款道：“其實之前我就說過了，從平原縣見你的第一麵開始，我就已經對你一見鍾情了。”

    “這聽起來很荒謬，說出來連我自己都覺得荒謬，可自從平原縣一別後，我確實就是無法忘記你。我把你從永城火車站劫過來，並不是為了要利用你換取什麽，而是為了讓你看清秦遠夜這個人！”

    提起秦遠夜，沈雲舒麵容不由冷下來。

    “他是什麽樣的人，我已經看清了，林少帥您放心，他既然已經對我絕情，從此之後，我和他恩斷義絕，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分明是和秦遠夜決絕的話，聽在林俊霖的耳朵裏，卻像是對他的保證一樣。他不由喜上眉梢，再次抓住沈雲舒的手：

    “那我呢？沈小姐，你知道的，我對你一片赤心。”

    沈雲舒再次推開他，並好笑地看著他，卻沒有把這種好笑擺到臉上。

    她剛剛經曆了一個人的背叛，突然間迎來另一個人的表白，而從這個人嘴裏說出的看似赤誠的話，在沈雲舒眼裏，卻虛偽極了。

    現在雖然已經是民國、新時代了，但許多人還是老思想，男人三妻四妾亦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就像是林俊霖。

    她用背部頂著椅子往後推，和林俊霖拉大距離，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問：

    “您對我一片赤心，那您的夫人呢？那天找到這兒來的姨太呢？您對她們的心又是什麽心呢？”

    “自然也是真心。”

    “您把真心給她們，又把赤心給了我，林少帥，您究竟有多少心呢？”

    林俊霖被沈雲舒問得一時啞然，他尷尬地笑了笑，“我隻有一顆心，但我可以保證，我是真的對你有好感，隻要你願意，我可以立馬抬你進家門，讓你做我的三姨太。”

    沈雲舒亦笑了笑：“您說的話我相信，可是林少帥，您的心很大，可以同時容納很多人，我的心卻很小，隻能同時容納一個人，我的心也很狹窄，不願意和其他女人共享一個男人。”

    這是拒絕，再明顯不過的拒絕。

    林俊霖更加尷尬地拿起碗來，溫水浸著他的嘴皮，他卻連一口歲都沒喝下去。他尷尬地斜瞄著沈雲舒，好半晌，才把碗放下來：

    “沈小姐你不願意，我不強求你，可這兒你確實不能再住下去了。”

    “我現在對您而言，確實沒有任何用處了。”沈雲舒牽強地扯了扯嘴角，“我也不會給您做小，您就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和功夫了，放我走吧。”

    林俊霖搖頭：“有沒有用處，不是你說了算的。”

    他這話說的蹊蹺，沈雲舒聽得雲裏霧裏，站在一旁的馮國安卻聽懂了。

    先是林俊霖安排洋行的老板，把本該撥往津縣或臨安的電話，撥向了洋行裏的另一部電話，讓自己假扮臨安的縣長，告訴沈雲舒，在軍火和她之間，秦遠夜選擇了軍火，讓沈雲舒對兩個人的感情產生質疑。

    後是昨夜身份不明卻自稱是秦遠夜的部下的人，拿槍指向沈雲舒，要把她擊斃在登州。

    這兩件事，無疑讓沈雲舒內心確定自己已經被秦遠夜拋棄了，對自己、也對秦遠夜萬念俱灰。被拋棄的人，自然沒有什麽用處。

    可事實呢？

    昨晚那些夜襲的人，確實是來救她的；秦遠夜也一早就明確表示了，隻要林俊霖肯把沈雲舒毫發無損地送回去，那些軍火原封不動地全部還回來！

    甚至後來，林俊霖獅子大開口，向秦遠夜索要兩倍的軍火時，林俊霖都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但作為林俊霖的副官，馮國安雖然聽懂了，但他什麽都不會說。

    林俊霖要的不止是丟失的那批軍火，還有眼前這個除了長得好看，馮國安並看不出還有哪裏出眾的女人。

    “你還有什麽東西就收拾收拾吧，我已經決定好了，我還有公務先忙，等吃過晌午反，我再來接你去另一個地方。”

    “你要帶我去哪兒？”沈雲舒緊張地一下抓住起身欲走的林俊霖。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林俊霖掰開她的手，衝她柔和一笑，“你放心，那是一個很安全的地方，就算他們再找到你，也沒辦法對你做什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