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距沈雲舒搬進旅館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了。

    這一個多月裏，林俊霖暗地裏對她的監視從來沒有鬆懈過，她和小翠借口尋覓合適的房源，借機打聽消息，試圖悄悄溜出登州、返回關東的心思，也一刻沒有停息過。

    這個世道，世事變化莫測，你永遠也猜不到明天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麽，它無時無刻不在改變。

    再聽說到關於秦遠夜的消息時，他已經要結婚的。

    登州、乃至整個華夏，都隨著冬的腳步而變得寒風凜冽，彼時，沈雲舒裹著厚重的羊毛大衣，坐在旅館裏開了半扇窗的陽台上，呆呆地望著登州的東北方向。

    小翠衝了一杯蜂蜜水，輕手輕腳地放到她手邊的茶幾上，輕聲開口：“姐姐……”

    她似乎是想要勸，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勸。從她的角度，依稀可見沈雲舒眼角閃爍的一點淚光。

    “我不明白，在這個時代，談個戀愛怎麽這麽難。”

    無端的，她忽然開口，小翠有些聽不懂，所以並沒有接話。

    她似乎是在整理思緒，好一會兒，她才再次開口。語氣該是哽咽的，可她偏要讓自己平靜，有時真的忍不住哭聲時，她就會停下來，等到自己的情緒平靜之後再開口。

    她開始自言自語：

    “談戀愛本來應該是一件很簡單的事，不是嗎？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不是嗎？”

    “可為什麽，偏要弄得這麽複雜、這麽艱難？”

    她雙手慢慢覆蓋住自己的臉，因為嘴巴被堵住了，所以說話聲音也變得發悶：

    “我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錯，從始至終，我的想法都很簡單，就是好好地活下去，喜歡上他之後，我就隻想跟他一起好好活下去，活過這個亂世，這有什麽錯嗎？”

    小翠隻是沉默著。

    她不再說話了，她想著這個多半是林俊霖故意讓她聽到的消息，想著不分白天黑夜，始終盯著自己的那些眼睛，想著他半個月後就要和馮鈺結婚了。

    他和馮鈺，本來就是一對，不是嗎？

    “可他之前找我，跟我說不喜歡她，這麽多年，他都沒有接納她，為什麽突然間就改變主意，要和她結婚了呢？”

    “姐姐……”

    小翠心疼地輕輕抱住她，她想告訴她，雖然現在已經是新社會了，可有錢人三妻四妾仍是一件正常的事，想讓她寬心，可是小翠說不出口。

    小翠隻是輕輕抱著她，她能夠感覺到她的雙肩在微微抖動，以一種非常輕微的幅度，同時她小聲重複：

    “我不相信，不相信……”

    許久，她終於平靜下來，緩緩地推開小翠。

    她站起來，上半身從窗口探出去，嚇得小翠急忙上前，拉住她的胳膊。

    她沒什麽反應，隻是望著昏暗燈光照射下的柔軟草坪。

    她們住在三樓，沈雲舒用眼睛估算著從這兒到地麵的距離，尋找著能夠借力的東西，好一會兒，她縮回頭，不動聲色地朝裏走：

    “我困了。”

    “我去放熱水。”

    小翠連忙朝浴室走，她們租的雖然是旅館，卻是套房，臥室、客廳、臥室，一應俱全，熱水也是二十四小時不間斷供應。

    她很快放好熱水，看見沈雲舒平靜地洗過澡，穿著睡衣從裏麵走出來，平靜地躺倒床上後，仍有些擔心地就坐在床邊看書，現在她已經開始讀唐詩了，同時也從沈雲舒那兒學到了很多新鮮的英語單詞，但說得還非常蹩腳。

    大約半小時後，床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小翠鬆口氣。

    今夜應該是沒事了，她心想。

    她把書倒扣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吹熄燈，爬到自己床上，很快就沉沉進入夢鄉。

    大約晚上十點，本應該沉溺在夢鄉裏的沈雲舒突然睜開眼，她躡手躡腳地從床上坐起來，打開床頭昏暗的小燈，輕聲呼喊小翠兩聲。

    確定小翠確實在熟睡後，她動作很輕地套上毛衣和厚外套，躡手躡腳地穿上鞋，拿起掛在衣架上的手袋和圍巾，躡手躡腳地朝陽台走。

    陽台窗戶仍然開著，從窗戶往外望，可以看見街上已經一個行人都沒有了，這樣凜冽的夜，是很少有人外出的。

    她回頭看了一眼小翠，想了想，還是給她留了一張字條，交代自己的去處，然後把圍巾的一頭在窗框上打了個結實的死結。

    圍巾是用毛線織的，寬鬆得很，如果用力拉的話，能夠拉到至少兩米長。

    她先把手袋拋出去，然後雙手抓緊圍巾，一點點往下爬，等圍巾快到頭時，瞄一眼自己和地麵的距離，認準一塊看起來相對空曠和鬆軟，果斷跳下去。

    沈雲舒的運動神經並不算好，但好在她和地麵的距離已經不遠。

    穩穩落地後，她找到自己的手袋，一頭紮進旁邊偏僻的小路。如果這個時候走大路，保不齊會被監視自己的人發現，那麽她今夜的窗戶就白跳了！

    這一個多月的時間，沈雲舒已經把自己想要打聽的，打聽的差不多了。

    登州火車站裏停靠的火車不少，去往關東方向的，一天就有三趟，其中最晚的，進站時間是晚上十二點半。

    這家旅館距離火車站算不上遠，沈雲舒按照記憶中的路線，快速朝火車站移動，等她抵達火車站時，看了一眼懷表，十一點五十七分。

    不要說現在還沒有二十四小時售票服務，就算是有，現在買票也來不及了。

    所幸在這個時代，車票檢查不如21世紀嚴謹嚴格。

    沈雲舒走到人數最多的一個站台上，藏在人群中間，她機警地觀察附近是否有疑似林俊霖的同時，在火車進站後，車廂門打開的一瞬間，跟在人流擠上車。

    乘務員大喊著：“維持秩序、排好隊！排好隊！”可是無濟於事。

    這是一趟午夜車，車上的人不多。在所有人都找到自己的座位後，她找到一個角落的空位坐下，把自己的臉藏在外套裏，開始假寐。

    如果乘務員臨時檢票，她會補交車費，如果不抽查的話，那就算了。

    火車發動的一瞬間，她吊在嗓子眼裏的心終於放下來。

    在這個時代，火車是最快的交通工具，就算林俊霖現在發現她不見了，再想來追，也已經遲了！

    小翠醒來是在後半夜，被一泡尿憋醒的，她睜開眼，見燈還亮著，迷迷糊糊地納悶自己睡之前明明關了燈的，憑著直覺蹬上鞋。

    就在她站起來的一瞬間，一股涼風從陽台窗戶吹進來，灌進她的脖子裏，她打了個激靈，意識清醒的一瞬間，看見空空如也的床，突然一愣。

    “姐姐？姐姐？”

    她喊了兩聲，沒聽見回應，趕緊披上衣裳去廁所，廁所裏也找不到人，想到開著的窗戶，她心一突，跌跌撞撞地朝回跑。

    她有些害怕地跑到陽台，看見綁在窗框上的圍巾，有些不想承認地順著圍巾往下望去。

    “完了！”

    小翠一下慌得踉蹌跌到地上，她無助地抓著自己的頭發，反複呢喃：“怎麽辦？怎麽辦？”

    就在她跌跌撞撞地回到床上時，眼神餘光忽然瞄見桌子上被茶杯壓著的白紙，她雙手微微顫抖地拿起紙條，艱難地上麵的內容。

    仿佛早猜到有些字她還不認得，沈雲舒在每個字上麵都標注了拚音，拚音她也教給過小翠。

    上麵寫著她回關東去了，她和秦遠夜之間，應該有一個了結。

    是的，應該有一個了結。

    如果她要一直困在登州、他要一直留在沈陽，兩個人之間，什麽時候才能有了結呢？

    沈雲舒歪頭側目看著寒風吹在玻璃上的霜花，指尖依著霜花的走勢描繪，霜花的冰冷透過指尖傳達到她的心裏去。

    她不由想，如果自己到了關東，發現秦遠夜確實要和馮鈺結婚了，自己應該怎麽辦？

    她審視著自己的感情。

    這段感情很複雜，甚至她連自己是什麽時候喜歡上秦遠夜的，都不確定，唯一能夠確定的，自己確實喜歡他。

    不止是依賴。

    沈雲舒想著，如果他真的要和馮鈺結婚的話，自己就不該再插手到他的感情中去了。

    那時候自己要和他說什麽、做什麽呢？

    她不知道，她現在的腦子就像是一團漿糊、什麽都想不清楚、什麽都搞不明白。

    火車快速行駛著，窗外的黑暗始終將這節列車包裹，當它逐漸散去時，已經行駛入關東的地界兒，距離沈陽不遠了。

    而小翠在床上枯坐了一夜，圍巾被她收起來了，疊好藏到了衣櫃最底下。

    她正在絞盡腦汁地想辦法，好盡量掩飾沈雲舒的失蹤。就

    就在她祈禱著這幾天林俊霖千萬不要來找她們時，敲門聲突然想起，她嚇了一大跳，慌忙拔高聲量問：

    “是誰？”

    “是我，剛剛林家公館裏打來電話，林少帥下午想約沈小姐去萬隆商城，請問方便嗎？”

    “不、不怎麽方便。”她支吾著扯謊道：“姐姐她生病了，需要休息，出不了門，麻煩您給林少帥再回個電話回拒了吧。”（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