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陣歌聲是從靈渠身後的紅牆傳來的，他略略一想，便從前麵的門洞穿了過去。原來牆的後麵是一處小花園，種著三五株桃樹，正值春日，粉白的桃花開的正盛。

    而在小院的中心，有一條小溪，清澈見底。似乎是可以流到牆外乃至更遠的地方。靈渠定睛一看，溪邊有一位白衣姑娘正蹲在那裏低聲吟唱，優美的歌聲和斷斷續續的哭泣都是從她口中發出來的。

    靈渠立在那裏看了幾秒，卻因那曲調婉轉悠長，伴著哭聲更有一種淒美的感覺。他最終還是決定上前，俯身問道，“呃…敢問姑娘為何在此哭泣？”

    誰知那姑娘似乎沒聽到他的腳步聲，此刻被他嚇了一跳，腳下一滑，尖叫一聲便滑進了水裏。

    靈渠見狀也趕忙跳下去，二人落水時濺起一陣水花。但奈何那溪水本就不深，將將到二人的腰。水中，白衣姑娘卻已經全身濕透，白色的羅裙浮在水上，上身也緊緊的貼合身體的曲線，隱隱勾勒出曼妙的身姿。

    回頭望見來人是名男子，她便呆立在那裏，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卻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你別…”靈渠急著想帶她上岸，從水中邁進兩步要去抓她手腕。可姑娘卻像一條小魚一般從他的手中溜走，遲遲不願上岸。

    “水裏冷…”他將手伸在半空，衝她說道。

    “可我都濕透了…”姑娘怯怯的看著他，睫毛上還掛著幾滴細小的水珠。

    靈渠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思索片刻，便自己先上了岸，托著吸滿水沉甸甸的衣服去到了隔壁院子，尋到了一件晾在繩子上的幹衣服。又回到姑娘身邊，在岸上衝她喊道，

    “你先上來吧，這裏有幹的衣服。”

    “這衣服不是我的。”姑娘抬眼瞥了他一眼，又極快的垂下了目光。

    靈渠有些不耐煩，將衣服扔在地上，再一次走進水裏。這一次他走到姑娘身邊，還沒待她反應過來，他便一下子將姑娘扛了起來。耳畔又是一聲尖叫，他不理會，徑直將她扛到了岸上。

    “你去換衣服吧。”他一上岸就鬆了手，將臉別到另一邊。那姑娘這才拾起地上的衣服，啪嗒啪嗒的跑到了一處房間裏。

    不一會，房間的門再一次被打開。這一次靈渠才正瞧到這個姑娘——皎月一般的臉頰尚未褪去那一抹嬌紅，眼底被湖水衝刷過後，更顯一番靈動。薄唇輕抿，一抬眼便又重新垂落眼簾，看到靈渠正看著他，羞意更濃。

    “剛才嚇到你，抱歉。”靈渠說道。

    “沒關係的，奴家叫木悉，敢問公子姓名？”

    木悉抬起頭，雙手在裙角上來回的攪，似乎有些話不好意思說出口。

    “靈渠…”靈渠說完自己名字後，又想起方才木悉唱的歌，便又問道，“方才是你在唱歌？”

    “正是奴家。”

    “你的歌聲…為何帶著哽咽？”

    木悉眸中一閃，下一瞬時，眼角便韻出了淚花，“沒想到公子聽到了…這隻因奴家命不好，本是江南一名商賈之女，奈何家道中落，被債主騙到此處。奴家誓死不願賣笑，便隻能做些雜活。這香徑苑看上去柳綠花紅，實則這裏的人個個都是蛇蠍心腸…奴家日日被她們欺負，怕是…活不長了。”

    靈渠將口張了又合上，不知要如何去安慰她。但這是那木悉卻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擺，眼中淚盈盈，顫聲說道，

    “今日遇見公子，便是天賜奴家的緣分！方才在水中，公子…公子看了奴家，也碰了奴家的身子，若是在過去定要公子上門提親…但現在還望公子不嫌棄，將奴家娶回家吧”

    她看到靈渠眉毛一挑，又慌忙說道，“奴家雖身處風月，但並不是輕薄女子。這雙手從來隻用來洗衣服，外人連碰都沒有碰過…若是公子不救救奴家，再過幾日奴家就真的被他們逼死了！”

    “我不會娶親的。”

    靈渠斷然回絕，木悉的手便從他衣擺上滑落。清風將她的袖口拂起，令靈渠看到她白皙手臂上一道又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他心中一顫，猛地又對上木悉的那雙眼睛。

    她湛黑的眼睛如同墮入黑暗的長河，而原本存在幾點希翼的燈火，也在聽到他的拒絕之後瞬間黯淡了下去。

    “那…奴家還是現在就去死好了。”

    木悉說罷便欲向一塊石頭撞去，幸得靈渠眼疾手快，一下子攔阻了她的腰。他的手下意識的回縮，將她拉回了自己的懷裏。

    “我不會娶你。”他鬆開手，輕歎一口氣，衝木悉說道，“但是我可以帶你回家。”

    他看到，木悉的眼睛因為他的這句話又燃起了璀璨星河，因笑而彎出新月的弧度。她飛快的，踮起腳在靈渠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少女的唇又軟又糯，還帶著幾絲水中的冰冷。但這一吻卻讓靈渠周身一顫，眼前黑了幾秒。那一刻，他看著眼前的木悉，腦海中浮現出的卻是自家少爺的身影…

    他現在應該也被女子的唇吻了吧，不知道他會作何反應…真是惱人啊。

    他猜的沒錯，此刻的陸知安身處鶯燕之間，早有幾個不安分的女子用手拂過他的前胸，或者扯住他的手臂不放。

    陸知安從未經曆過這般的場景，他有些慌張的四下張望，去找靈渠的身影。可他身邊觸目都是香肩美腿，女子媚眼一同他相觸，便瞬間秋波肆意。

    “公子讓奴家做什麽，奴家就為您做什麽！”

    “真的？”陸知安看了看她，“那你就為本公子捶捶腿吧”

    他話音剛落，就有好幾雙玉手搶著去摸他的大腿，用嬌拳輕輕的為他捶打。他心中一喜，又道，“本公子餓了，那些水果來！”

    又有幾個姑娘聞聲而致，跪在他身邊將盤中的葡萄塞入他的口中。陸知安心中大喜，飄飄然道，“怪不得人人都愛青樓，在這裏還真是舒服啊！”

    他的目光繼續蕩漾，忽的撇到了房間角落處坐著的一位撫琴女子。在這歡歌笑語的房間裏，獨有那一處燃著幽香，女子的手纖細白嫩，染著淡月白的指蔻，輕輕撫上琴弦。

    陸知安抬頭，想將女子的臉看。隻見那名女子身著鵝黃色輕紗，青絲高綰，麵上遮著一片麵紗。她的眸始終垂著，觀在自己的琴上，仿佛這偌大的房間中隻剩下她和那隻琴了。

    “喂，那邊那個彈琴的，過來給我捏捏肩！”

    陸知安對她生了些許興趣，抬手喚到。

    誰知那女子連頭都沒抬一下，仍舊專注於手中的琴。

    清冷的琴聲從她指尖流出，卻撩起了陸知安的好奇心。他從眾女子中站起，徑直走到那女子麵前，一手按在她的琴上，挑眉道，“你抬起頭來。”

    女子聞聲，微挑眼簾，睫毛微微上翹，一汪明眸同陸知安重合。

    陸知安心中一顫，“你為何要帶著麵紗？”

    “哎呀，陸公子快回來，她就是個醜八怪…”

    身後的女子衝他叫嚷，而陸知安一回頭，厲聲喝道，“你們閉嘴！”身後瞬間鴉雀無聲。

    就在方才的對視的一霎時，他便覺得這女子的眼睛像是生著藤蔓，便將他的心狠狠地勾住，將他的魂魄封鎖在了眼底最深處。女子似乎一笑，輕輕的抬手，將麵紗揭了下來。

    那一刻，香徑苑中再無美人，時間萬般絕色都脫了色，失了光彩。

    “我的天，琅瓊居然這麽好看…”

    身後的眾人中傳來一聲驚歎，原來她們也未曾見過這名女子的真顏。

    陸知安同她如此相近，更是看得發了呆。

    “小女子琅瓊，見過陸公子。”

    琅瓊微微點首，沒有起身。坐在那裏就像是一幅畫，像是雪頂幽曇，高不可攀。

    “你們都給我走。”陸知安盯著琅瓊，頭也不回的打發其他的女子退下。此刻在琅瓊麵前，她們都變成了泥巴捏的小人，根本不屑一顧。

    房間中，隻剩下了她們兩個人。陸知安的手仍舊擋在琴上，琅瓊便伸手將他的手指一一掰開，同她指尖相觸，陸知安的心頭又是一蕩。

    “琅瓊姑娘生的如此動人，為何要帶著麵紗？”

    琅瓊看了他一眼，抿嘴笑道，“隻因身處萬丈紅塵，被這皮囊耽誤，尋不到真心人。”

    “何為姑娘真心人？”

    “能聽懂小女子的琴，便是真心人。”

    “我能聽懂！”陸知安挑眉，激動地反手拉住琅瓊的手。

    琅瓊略略一驚，又笑道，“小女子還未撫琴，公子怎麽就聽懂了？”

    “姑娘坐在這，便自成世上名曲。宛轉悠揚，本應天上所有，奈何神仙疼愛世人，才將姑娘歸於人間，隻為驚豔。”

    這是陸知安第一次說這般撩人的情話，但卻絲毫不怯。因為眼前的琅瓊似乎有著魔力，能將他心底的另一個人喚醒，令他飄飄欲仙。

    “公子還真會說話。”琅瓊抿唇，輕輕的撫摸著陸知安的手背，“那公子當真願做我的心上人？”

    “那當然。”陸知安果斷道。

    “那公子心中就再無旁人？”

    陸知安暗自思索，一時間竟將自己前半生忘卻，“再無旁人。”

    “那便好。”琅瓊說著便傾身，附在陸知安耳邊。一股清香迎麵，陸知安直覺身子一軟，捅破了鴻蒙，

    “那小女子便願隨公子一生一世。但若是公子負我，便是生生世世。”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