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猛貓出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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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知府在心裏啐了一聲。

    但今上禦封忠義無雙的侯爺,封侯,天下仕子視為表率,堂堂大名士唐寅豈會是個不知禮義廉恥的無恥小人?

    當然不是,反倒更像是不問是非,隻會胡攪蠻纏的刁婦,腦子忽然閃過自家後院裏,那十八房小妾爭風吃醋,將內宅鬧得不可開交的場景,不自覺湧起一陣反感、煩躁。

    或許是時候整頓一下,將一些年老色衰沒生養過的姨娘趕出門,在家裏隻會作妖,白白浪費糧食,換一批年輕的揚州瘦馬多好啊。

    心思飄到別的地方去,嘴裏用細如飛蚊的聲音罵了一句:「有辱斯文。」,卻不得不承認自己被唐寅這招給製住。

    後頭有幾百雙眼珠子盯著呢,逼死忠良他還能辯說,唐寅挾恩要挾,置王命與天下大義於不顧。

    激起民憤,萬把人鬧騰開來,夠他吃一大壺,眼下朝廷是在立威,過不久必然要施恩安撫民心,他不怕殺人,但不想背鍋。

    「侯爺執意如此,下官無話可說,唯職責所在,下官身為一州之牧自不能因為徇私擔誤了王命,依然得稟公處理,還請侯爺好自珍重,宣州城不容亂民為禍,但隨時為侯爺敞開大門。」

    放棄強迫唐寅,隻要他別死在眼前由著他去,愛怎麽著就怎麽著,不知好歹的人就該任其自生自滅。

    劃出底線,唐寅要置自己於險地與他無關,刀劍無眼,唐寅有個好歹,這些帶來的人都可以替他作證,屎盆子扣不到他頭上。

    說罷,領著倪舉人與一幹幕僚、軍士循原路折返。

    倪舉人有心再勸,卻被知府斥責,回頭見到唐寅搖頭婉拒他的好意,終於不再言語,默默感歎。

    說服宣州知府接納數以萬計的流民本就是件難事,可能性趨近於零,盡人事而已,唐寅讓狗鼻子、破嗓子抬他回去,拖著傷腿,向鄉親父老告罪。

    「伯虎無能,辜負諸位重托,宣州府不宜再久留,大家還是快些想想以後的出路。」

    知府雖不曾明言,言下之意卻昭然,不會容忍流民繼續逗留在轄內。

    話剛落定,立馬有軍士站在城門上大聲宣達知府命令。

    限亂民一日之內退出宣州地界,違者休怪兵士刀劍無情。

    「真當我們是亂民就立刻出兵來殺,何必磨磨蹭蹭,你們這些狗官睜著眼睛說瞎話不覺得臊嗎?」

    年輕時曾任副都頭,吃過兵家飯的老漢不甘被誣賴,厲聲回斥,言語中夾帶幾絲淒涼,想來也是心知事已成定局,他們終究成了人人可欺的喪家犬,無力回天。

    盡管激憤難當,一句官逼民反卻遲遲說不出口。

    他沒有宋江的膽識與氣魄,放眼所及全是老實巴巴的良民,即便振臂疾呼又有多少人願意響應跟隨。

    那可是造反啊,誅九族的大罪。

    出了一口氣,不知為何老漢將眼珠子移向唐寅,不單是他,好些個人都在看著這位聲望滿天下的才子,寄希望於他,盼望他出聲給個方向。

    「唐公子沒有拋下我們,這份恩德大家全記住了,誰都不會怪你。」

    陳老伯要唐寅別自責。

    「你發句話,我們大家都跟著你。」

    白叔徹底服了唐寅,上刀山下火海眉頭也不會皺一下。

    官府對唐寅多有禮遇,有他在,官兵多少會有點顧忌,抱著這樣想法,本身又缺乏主意,流民們紛紛出聲附和。

    正是心慌意亂之際,唐寅出手就能將人一把抓。

    「路是自己走的,伯虎不能應下也不敢置喙,諸位還是商議看看,找出一條可行的法子度過難關,能幫忙的地方,伯虎絕不會推辭。」

    決定權交給耆老們,讓他們去整合眾人意見,依照公議行事,他不介入幹涉。

    團結一致或是各自逃命,唐寅一概尊重,願意盡些棉薄之力,做為一路同舟共濟的回報。

    商討需要時間,既然決定不摻和,便回到這些天賴以棲身的布棚下休息。

    棚子角落,曾牛盤坐在地,脖子上一大圈紫黑色淤傷,隱約還看得出手掌形狀,嬌嬌跪在曾牛背後,輕輕地替他捶著肩膀,小小眼眶噙著眼淚,對這位收留照顧她的老大,流露出心疼與不舍。

    浦生和蘇修坐得稍遠,對曾牛能平安歸來感到欣慰,相對於蘇修的冷靜,浦生顯得浮躁氣憤,恨不得親手宰了對曾牛下重手的惡棍,暗自起誓以後絕不留曾牛一個人涉險。

    唐寅用扇子挑起曾牛的下巴,往左挪,再往又右移,來來回回看了個仔細。

    「牢記這次的教訓,下次記得要量力而為,你不是要親手殺了害死你爹媽的人?小命都丟了,拿什麽報仇?人貴在自知,你以前一個人犯傻,想幹什麽都無所謂,現在拖著這麽多小蘿卜頭,做事前要動動腦袋,上上下下沒幾兩肉,真當自己是萬人敵?」

    了解曾牛個性,省去寬慰的話,直接切入重點。

    「大哥也是為了我們才……」

    遵照曾牛吩咐前來投靠唐寅,因為唐寅待他們親切,又是讀書人,嬌嬌壯著膽子替老大說了兩句。

    想著曾牛剛死裏逃生,這位少爺也不說兩句好聽的,心裏替曾牛不值。

    「我跟少爺講話有妳說話的餘地嗎?」

    曾牛冷不防掉頭訓了嬌嬌一頓。

    在他之前,蘇修老早往這頭瞪來,很不得再她小小身子上瞪穿幾個洞,嬌嬌一臉委屈,就要嚎啕哭出聲,浦生急忙上前摀住她的嘴將人拖走。

    「少爺對不住,嬌嬌年紀小還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別和她計較。」

    浦生較其他孩子來得早熟,善於察言觀色,從曾牛、蘇修出現在流民區,收編孤兒他便覺得奇怪,尤其曾牛手上又有精巧罕見的弓弩,蘇修不離身的匕首更是精心打造的利器,兩人有恃無恐招兵買馬,遇事後還能幫他們安排退路,這都不是孤苦無依的人能辦到。

    等見到蘇修口中的少爺後,浦生才恍然大悟,原來大哥、二哥背後有人支持,從旁人恭敬的態度,浦生一點都不敢小瞧這位乞兒不像乞兒,書生不像書生的唐寅。

    狗鼻子、破嗓子身上的血腥味,甚至比那些見人就砍殺的軍爺更加濃烈,尋常人家哪能有這樣的殺才隨侍身旁,所以縱然明知唐寅對他們並未存著歹心,隻是讓曾牛、蘇修曆練曆練,不曾將他們放在眼底,仍怕嬌嬌衝撞唐寅遭受不測。

    唐寅一笑置之,沒放在心上。

    他並不大方,卻還沒小氣到和一個孩子計較,卻將這位唇紅齒白,男生女相,身板好、模樣俏,又有眼力勁的孩子記住。

    天生媚骨,顛倒眾生的好苗子可遇不可求,好生調教一番,日後必然是豔名遠播,萬人追捧的角兒。

    浦生確實猜中唐寅的想法,自始自終他就沒有賦予曾牛多大的使命。

    當曾牛說要替唐寅找些得用的班底,帶回杭州培養,唐寅隻是存著磨練他們的想法。

    有也好,沒有也罷,總之讓兩人體驗一下種種亂象,曾牛若是畏縮了,或是發現到自己能力有限,正好打消他熊熊燃燒的恨火。

    與其讓孩子在仇恨中長大,早點體驗現實,學得在日後亂世裏的存活之道更顯得重要,沒想到真給他搗鼓出名堂。

    火焰山幫,四大魔王,秋香轉述說給添夏村孩子們聽的西遊記,全給曾牛活用上了,他是平天大聖牛魔王,誰會是將來大鬧天宮的孫猴子?

    蘇修天生一個悶葫蘆,嬌嬌與浦生各有千秋,卻都沒有鬧騰翻天的脾氣,又對曾牛維護有加,看來火焰山幫會是牛魔王獨霸作主。

    精彩可期啊。

    沉浸在想象中,曾牛貿然打斷:「少爺不是需要大量人手嗎?不趁他們走投無路收攏,一旦官兵不再追捕,這些人緩過勁,根本不會聽我們的話。」

    打破先前布局,重新出現在世人眼中,處心積慮,不惜自殘混入流民之中,唐寅自然有所圖謀。

    屠了添夏村的人必須給個交代。

    目標一致,曾牛不遺餘力地支持,為了父母及村裏的人,逼迫自己快速成長,不惜冒險去拉幫結派增加實力,即便唐寅要他不必如此。

    「唐家非梁山,唐伯虎不是宋江,認命留在有吃人猛獸的岸上,或是拚博一場橫越波濤洶湧的苦海,由他們決定,我隻是擺渡人,舢舨雖小,但絕不是賊船。」

    「老實巴交的人懂個鳥,少爺不推他們一把,他們被人賣了還替別人數銅子。」

    「說得你家少爺是什麽天大的好人似地,我也是要買他們的命。」

    「少爺是指一條活路給他們走。」

    「那是你認為,別人不一定覺得,太把自己當盤菜,以後會吃大虧的。」

    曾牛還要再說,唐寅甩甩手要他退下。

    「煮兩顆雞子,剝了殼用卵白敷在瘀青處,傷會好得快一點,等等我叫郎中來看看你,開一副活血化瘀的藥給你喝。」

    叮嚀曾牛好好療傷。

    「草都吃不夠了,哪來的雞子!」

    曾牛賭氣,起身,背過身子,無視唐寅關心。

    屁股卻挨了狗鼻子種重一腳,曾牛摀著臀縫,咬著唇,敢怒不敢言。

    「現在是遭荒,還是作大水,連兩顆雞子也搞不來,你這個幫主混假的,別以為少爺不知道,這段時間你弄了多少私貨,小日子過得比我們還滋潤。」

    不用想也曉得是誰告的密。

    「君子,事未嚐有不可對人言。」

    蘇修將書卷握在手心,拱手,直挺挺承認就是他打的小報告,唐寅從沒叫他監視曾牛,是他自動自發把大小事回報給唐寅知情。

    不跟少爺說,跟誰說。

    「肉你沒少吃,東西沒少拿,吃得最多的還是你,轉過頭就出賣我,這算哪門子君子。」

    「子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引經據典反駁曾牛,臉上毫無愧色,他越是坦蕩蕩,曾牛越是火。

    「你不是蒙古人嗎?不去練弓馬,天天之乎者也煩不煩。」

    「少爺說我是混血兒,得善用兩邊的優勢,要讀書也要學弓馬,得天獨厚的優勢,我會好好善用不會辜負。」

    在唐寅維護下,稱呼蘇修雜種的人全被派去集糞場刮糞、養糞,當第一個臭昏過去的人出現後,那些嘴癢的人通通閉上嘴。

    因為唐寅賦予的新名詞,混血兒這三個字從此成了蘇修的驕傲,讓他不再羞於自身血統。

    「死雜……」

    能隨意稱呼蘇修的,曾牛算一個。

    「回杭州後,進糞場無薪勞動一旬半。」

    唐寅不容質疑地下了裁決,堵得曾牛說不下去,唐家除了秋香有絕對的豁免權,其他人犯事違規一律照章辦事,該怎麽罰就怎麽罰。

    「君子慎言。」

    蘇修再補刀。

    「我他媽的是牛,你聽過牛說人話的嗎?去你的牛雜。」

    胡亂罵一句當作泄憤,頭一扭就走了,唐寅頭微揚要蘇修跟上。

    蘇修將書往腰帶上一插,快步跑向曾牛。

    「阿牛再精明也不過是個孩子,怎麽可以把他一個人丟在那,萬一出了意外,秋香找我算賬,你們負責啊?」

    唐寅斥責狗鼻子讓曾牛暴露在生命威脅下,傷痕怵目驚心,再拖上幾秒,曾牛鐵會會被人活活掐死。

    「船行人手不夠,我想著那邊沒什麽事,離官兵也遠,就把人暫時調走。」

    見曾牛、蘇修他們羽翼已成,附近又沒有強悍外敵,狗鼻子才放手不管,差點釀成大禍,坦白說他也有些後怕。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希望阿牛真的能得到些收獲。」

    往事已矣,唐寅不糾結,總得來說,曾牛的勇武能斷、蘇修的執行力令他刮目相看,兩人算是得到磨練,不枉此行。

    「把孩子們送回杭州,等安置好,讓絨蓉教他們識字讀書,之後是我們大人的事。」

    不管流民的結論為何,下一步照樣要進行。

    大有大做,小有小做,總要吼個聲,告訴世人,添夏村還有活口。

    喵的。

    會發威的不一定是猛虎,絕不會是病貓。